时间：2022-08-30 05:26:47
２００４年教师节第二天，我和九年级实验班的班主任奉命到村里调查贫困生，好实施“爱德办”资助。
我们沿着岩旮旯和荒草丛中的小路，要走很久才能到一户人家。这里的寨子不大，一寨只有两三户人家，况且寨与寨之间又相隔很远，到最后一个学生家时已是傍晚了。这家是一间又矮又小的土墙房，盖茅草，屋山一边斜撑根碗口大的柱子，像借助拐棍站着的驼背老人，颤抖着，松手就要爬下似的。一条黑毛狗不声不响冲出，我改拄手棍当打狗棒，虚晃一招，狗住脚，人住脚。但它站成俯冲势，口露利牙，眼放恶光。这是缩头狗啊！它细哼着，像警告：再靠近茅草房一步，让你们又断脚杆又得狂犬病。
狗，是忠于主人；人，是怕挨咬。正对峙着，那学生出来，用尖脆的嗓子骂：“死狗，喂豹子的。”狗摇尾巴跑一边。只这句话，就让人狗之间化干戈为玉帛了。这学生一边喊：“张老师，你们来了。”一边提出两个草凳给我们坐院子里。
这学生已三天没到校上课，班主任问家里是不是有事，她腼腆地说爹妈在外打工，生活费没到。
我说打电话问问你爸，掏出手机。她害羞地说：“张老师，我不会打。”我问号码，拨通递去。
很快听出来了，原来她爸爸这个月生病，不但没工钱，还欠１０００多元医药钱，因此才没往家里寄钱。只见她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左手掩面，右手递手机给我，跑进屋呜呜地哭。
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这场面也会难过，何况是我们自己的学生啊！我不知怎样安慰她。还是班主任站起来往家里去，我也随后。她正扑在床上哭。屋里根本没件像样的家具，连做作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很旧的凳子，吃饭用的，上边摆着书本和作业本，露出的地方还有碗底印。我们来之前，这学生正在做作业。看得出，她这几天也没放弃书本。刚进村的时候，我们听村支书说这学生家境不好，父母为生一个男孩到外省打工，她的两个妹妹在村里小学读书，姊妹三人，靠７０岁的爷爷种地养活。我想，别的贫困生还有隔代教育，她连这条件都没有，何谈配合学校教育？
班主任安慰了几句，随后说：学校已决定免去你的住宿费，星期一来，我先给你退那６０块钱做生活费。
说完我们走了，这学生送我们出来时还抽泣着揩眼泪。我们一路无话，耳边总响起她的哭声。
天黑到家，因在大山上步行一天很累，我到二楼时想缓口气。岂知栏杆不经靠，我从二楼摔下了一楼。直到次日天亮我才在安顺市人民医院脑外科苏醒。
我特别感谢全校１ ７００多学生，他们多数是我没教过的，但都凑钱让老师们坐车走一百多里路到医院看我。在那十分危急的时候，学生们赞下的饭钱和零花钱，不仅感动姓崔的鬼判官，还感动了桑张两位大夫。让我在１５天后脱离了危险期，鼓足了活的勇气才有了好转。
我康复后到校上课，听班主任说，他这个班的学习委员送１０元钱看了我，是全校学生送得最多的。
这学习委员就是我出事那天去调查的那个学生。其实，班主任那天是谎称学校免了住宿费，换个方式自己掏钱让这学生来学校的。
这学生家庭条件是全校最不好的，但成绩却是全校同届中最优秀的，我问班主任这学生每月有多少生活费？说最多４０，这已是最低标准了，还往往时间到钱不到。
与班主任比起来，我的工资不算低，所以我打算到她进高中的关键时刻接济一点。
可就在快到中考的一个星期六，正是烈日当空，这学生和她的一个堂弟每人割了满满一箩筐牛草往家走。到小河边，堂弟要洗澡，他们就把箩筐放下。这个村的孩子大热天就在这河里玩，连女孩子都这样，但不像城里那样混杂，这里有界限，男的在有跳蹬的河湾，女的在下边背静的河湾。
等她到了下面，堂弟才脱衣下水。山村的小河是没多少污染的，又有一星期没下雨了，水很清，可以看到河底冲洗得光滑的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小石头，看到绿茵茵的水藻，看到小鱼小虾欢快地游来游去。
堂弟也欢快地游来游去，扎几个猛子，累了，就停下坐在长满绿青苔的石头上休息。一会，又站在没到胸部的水里清洗身上污垢。洗完后，估计她要上来了，就在石头上晒太阳。身上都晒干，穿好衣服，就在柳树脚的青草地上躺着等。还是不见她上来。堂弟就从河岸往下走，边走边放开嗓门“情芝姐――情芝姐――”。她乳名叫情芝。没有回音，也看不见人，堂弟越喊越怕，猛想起大人说过，女孩子洗澡的下边有一个湾潭，在岩脚，一房深，１０年前曾有人落进去过。
但他还是壮着胆往下边走边喊。到洗澡的地方，还是看不见人。只见他情芝姐戴的半旧草帽挂在岸边结满刺黎的棚棚上；又见河水汹涌地跌到下面的河湾，怒吼着。堂弟怕了，草也不要，边哭边往家跑。
一会，村里人小跑着穿过齐腰深的包谷林来了，陆陆续续地站满河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闹哄哄的，脸上都显出严肃和惊恐的神色，说人一定冲下湾潭里了。
有人找来小船，把钉耙绑在长竹竿上，伸进岩脚的湾潭里打捞。忙活一天一夜，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次日中午，也就是对时，人才漂起。捞出一看，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和鞋都是穿好的。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孩子从小逗人想，懂礼貌。每星期回家，她不用喊就帮爷爷做这做那，就是自尊心太强。爸爸妈妈已三个月没寄钱回家，原因是在外打工还带着一个弟一个妹，干的是重活，钱不好赚。这孩子这半学期是饱顿饿顿过来的。
她出事那天先给堂弟说过这样的了心话：“福宝！你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以后才好。”堂弟叫福宝，是叔叔家的。堂弟说：“我的成绩没你好，你就要考高中了。”她说：“家里没钱供，不像你，大人都在家。”
村里人说估计她是看到前途渺茫，见爷爷为了她们老脸老面起早贪黑地做，又见高中大学都读不成了，一时想不开才轻身的。
父母在外省，不能及时回来看一眼，她就靠村里人草草地埋了。
我与学校的老师们去她的坟前，坟是一个小土堆，早上堆起的新鲜土。又到她的家看。如今国家虽免去了农业税、学杂费和书费，凡有各种补助班主任都尽量照顾，可远远不够生活费啊！
学校的老师都送了钱，我送的虽不止１０元，但分量轻多了，我出事时这学生是忍饥挨饿送的钱啊！并且，人已死，我现在送又起何用？早些送或许可以解决她两个月的吃饭问题，或许会使她不至于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