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安妥自己的灵魂

时间:2022-08-30 01:22:05

青年作家祝勇在《凤凰――草鞋下的故乡》一书中写道:“去凤凰的念头在我的心里至少潜藏了十几年。一种秘而不宣的冲动,在一个年轻人心中潜伏十几年,这几乎是一个奇迹。”当我再一次读到祝勇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深刻地理解了他的心情,理解到凤凰去的人,理解湘西那块神秘的土地。

是的,在那硕大斑旧的地理版图上,我以最短的距离注视一个叫作凤凰的地方,思考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凤凰。凤凰,遥远而富有生命召唤的字眼,在我心中熠熠发光,以至于对她遥远的回忆都变得温馨可人。我知道,这一切缘于沈从文的提示,在中学时代,我把大部分时间用来阅读课外书籍,我还没成熟的心灵已经行走在课堂之外的世界,那些文字深处美妙得让我激动,让我忧伤,我的作为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不务正业了。最终有一天,我被语文老师从座位上揪了出来,从抽屉里拉出我躲着看的课外书,我战战兢兢地护着那本破了封皮的《边城》,老师并没有如以往的作派把书撕毁,然后报以师长尊严的一顿训话。他只是不无嘲讽地笑了,“有种的也去写一部书!”多年以后,当我的思绪慢慢回忆到老师那一声嘲笑的时候,我得到了某种提示,边城凤凰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地方。这种提示长期地激励着我。但在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对我来说有什么神秘之处,凤凰亦是如此。

直到一个燥热的夏天,我长久酝酿在心底的渴望最终得以实现。我真正走进了这千百回梦里的地方,从凤凰归来,我曾答应给一家刊物写一组《过凤凰》系列游记散文,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唐突了,我怕我的唐突毁了我长久的心情。从沈从文的文字中我们知道:在不被关注的尘世一角,凤凰正带着她古老的气息,等我到来,像等待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凤凰,多么美丽的字眼,她有着与她名字一样艳丽的山水。她美丽、悠远、神秘,如一段遥远的童话,童话就生活在桃花源中。一代大师沈从文把凤凰带到了都市,在繁华如森林茂盛的城市,他永远是个懵懂的乡下人,徘徊在城市之外,他在诸多文字中阐述到他的处境,他对繁荣的都市不屑一顾。这是一种至高的境界,沈从到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古城凤凰的一切,对我而言,仿佛是一个妥当的安排,更或者说是我心灵的妥协,以及我心底一丝还没有泯灭的期望。在凤凰我只待了一个下午,可这一个下午,短暂的下午,于我来说,恍若漫长的一生。我愿长久地待在那里,凤凰的每一个细节告诉我有留下来的充分理由。

徘徊在古城,我感觉到古城的朽旧老屋不堪一击,仿佛河风再大些,就使它们坍塌,斜而下的山势,加快了古城行走的步伐,古城能够行走吗?不能,几千年都是这个样子了。我只是纳闷,河沿的吊脚楼是否能负荷整座小城的重量?

同行忙着摄影留念、购物,以表示自己曾经来过凤凰了,而我惘然,在我惘然的那一瞬间,我发觉我对凤凰已是刻骨铭心的爱了,爱得疼痛,爱得揪心。

凤凰古城巷道极多,幽深而神秘,让人有迷路的可能。迷路,是件很美妙的事情,这使我进入凤凰有了多种可能性,多种可能性会使我有多种切身的体会,这多像人生境遇,每一个开端每一个路途,都有不可名状的况味。当我在凤凰有举棋不定的当儿,就有了行走在途中的几种感悟了。

天气很热,我穿行于巷道间,挡住我视线的是朽了几百年的古屋,历史永远是沉默的,她不能告诉我,我站在历史的哪一个点上,才能真切地理解凤凰。

沱江的流水不能告诉我,但历史记住了,有一个懵懂的年轻人,曾经来过这里,他在凤凰感悟了远去的喧闹远去的尘烟。当我把摄像机定格在河岸吊脚楼、佛塔、古城墙、美人靠时,我有些担忧了,历史的每一个细节被活生生保存下来,这是很残酷的事。

我溯着河源,基本上是仰望凤凰,我的神情是肃穆的,古城的每一个角落构筑了凤凰的历史,当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沈从文故居的时候,一位淳朴的大伯嘲笑了我:还有什么好看的?那一刻,我知道凤凰是从一个极平凡的角度引领我们进入的,凤凰人对历史的人文掌故,并没多大重视,那是历史,那是过去,永远没有逆回的可能,他们所重视的是平淡如盐的生活,注重的是掷地有声的现在。

在凤凰,找到安妥灵魂的理由。想起翠翠,是无可拒绝的,可翠翠只能在纸上和我说话,遥远、苍茫,而又触手可及。从沈从文的小说中,翠翠穿着简朴的花衣裳,向我愈走愈近。悠远的历史布满了灰尘,但翠翠的眼眸正穿透厚重的时间隧道,时间没有改变她眼眸的颜色。

翠翠在水边成长,像水一样无意识地美丽着,她像河岸偶然的风吹落在溪畔的一枚种子,然后成长为艳丽的花朵。她的父母在俗世中死于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她的父亲为了维护一个军人的威严选择了不能同生即可同死,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故意吃下许多冷水追随自己的爱人而去,而翠翠在她幼小的人生经历中懵懵懂懂,是不知道爱情的。她只能在世俗的边缘,如屋后的一畦韭菜,茁壮地生长着。沈从文将她永远地隔在世俗之外,把她的生命期望捏灭,不留下一丝幻想。在天保和傩送之间,也许会有一个美好的世界属于翠翠,但天保死了,傩送也出走了,留下凄美,留下她把守的渡口,消融着她的青春。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知道,是沈从文的狠心还是出于他人性的善良,看穿了尘世的污浊,不忍心让翠翠融入污浊中去?

推窗遥望深邃的夜空,“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我在朦胧中看见翠翠就坐在我不远处,娇小憔悴,望眼欲穿。我不会唱歌,不会使她的梦中出现虎耳草,不能给她寒冷的夜里带来游丝般的温暖。

走过凤凰,我是匆忙的,但我从凤凰归来,最终找到一个安妥灵魂的理由。

姚瑶,男,侗族,贵州天柱人。上个世纪70年代出生,现就职于贵州电网凯里供电局。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黔东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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