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爸爸和“乌龟”儿子

既然生活压力客观存在，大家肩上的压力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迎难而上，把压力变成动力，而有的人叫苦连天，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呢？当然是承受能力不同使然。我们无力改变环境，但可以选择态度。选择坚强与勇敢，就会不断挖掘潜能，积极应对压力，战而胜之；选择退缩与自怜，则只能消极应对，节节败退。

摇摇欲坠的顶梁柱

38岁的柯先生是上海一家民营企业的财务部经理。尽管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词，但由于业务能力强，颇得老板信任，不仅享有12万的年薪，还拥有公司5%的股份，可谓年轻有为，春风得意。可是近半年来，柯先生陷入了失眠的泥潭，几乎每晚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连续睡4个小时对他来说都是奢望。这种状况导致他在工作中难以集中注意力，经常出错。在日常生活中，他同样无精打采，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连同学聚会都懒得参加，总觉得生活没意思。他来到心理咨询室求助，反复唠叨：“压力太大了，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丢掉工作，让老婆孩子跟着我受苦。”

职场精英何以如此落魄？这一切，都要从半年前柯先生买房说起。

一年前，眼看12岁的儿子蒙蒙马上要小学毕业了，而全家还租住在偏远的青浦区，柯先生四处打听合适的学区房，准备按揭买下一套，以便蒙蒙进入好一些的中学。不久他得到消息，某中学附近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马上要开盘出售商品房，只是价格比较高。柯先生咬咬牙，倾其所有交付了首付50万元，房贷是每月4000多元。就这样，柯先生成了“房奴”。

柯先生的妻子杜女士在另一家公司做仓库保管员，月薪只有2500元，所以柯先生无疑是家庭经济的顶梁柱。杜女士的父母已经退休，唯一的经济来源是退休金，他们跟女儿女婿一起生活，照顾外孙的起居，省了保姆费却多了两口人吃饭。柯先生的父母在湖南老家，每个月柯先生要给二老寄1000元的赡养费。这是不能再少的数目，否则柯先生的弟弟和妹妹要说闲话。除此之外，蒙蒙每个月还有2000元的课外班开销，这也是不能省的。这样，柯先生家的经济状况陡然紧张起来，连装修新房的钱都拿不出。“一想到有这么多不得不花钱的项目，我就特别焦虑。”柯先生摇头叹息。

更要命的是，柯先生买房后不久，附近那所名校就宣布搬迁，不仅蒙蒙就近入学的打算落空，而且房价急转直下。“也就是说，我刚买的房子贬值了，我的资产严重缩水！”柯先生用专业的口吻解释，“这是一次重大的投资失误，我的损失至少相当于两年的收入！”他非常自责，怪自己信息不灵，怪自己决策盲目，更怪自己没本事赚到更多的钱。他感觉肩上的压力更大了，内心越来越郁闷。

人不顺心，很多事情也跟着变得糟糕起来。柯先生是公司的部门主管，却只有本科学历，管理一群研究生毕业的下属本来就吃力，上个月公司又高薪招聘了一位有国际注册会计师资质的海归博士，令柯先生十分不安。“尽管这位海归博士是公司副总，不会取代我，但是有他在，我的晋升之路恐怕要就此完结。我为这家公司服务了10年，别的行业都不熟悉，如果我被炒鱿鱼，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算有地方愿意收留我，工资也很难比现在的高。”现在，柯先生正利用业余时间苦读业务书籍，准备明年报考注册会计师，以巩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我问他考上的希望有多大，他摇头苦笑：“希望渺茫，但不去考，连渺茫都没有。”

心理负重，加上夜夜失眠，柯先生本能地有了解脱的欲望，而最彻底的解脱就是死。报纸上有关职场白领轻生的报道，他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格外同情。他向妻子诉说过心中的苦恼，妻子很能理解他的苦处，对他说：“你的收入比我高那么多，这个家全靠你养着，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在背后支持你。你一定要保重，不行就去看看心理医生。”柯先生非常感动，他说：“如果没有妻子的支持，我早就挺不住了。我要拼命坚持下去，不能让老婆孩子生活没有依靠。”

故意失分的小学生

如果说职场竞争和投资失败对柯先生构成的压力可以通过努力去改善，那么儿子蒙蒙则是柯先生心头无奈的压力。“我总不能替他学习，替他做作业，替他收拾房间，替他开心，替他成长吧？”柯先生摊开双手，激动地说。

蒙蒙长得眉清目秀，像妈妈，但性格像爸爸，特别内向，平时少言寡语，上课站起来回答问题还脸红。他的学习成绩不好不坏，在班里处于中上等水平，但老师们普遍认为这不是他的真正水平。数学老师反映，考试时，最后一道大题蒙蒙总是莫名其妙地丢分，不是誊错最后答案的数字，就是只做一半，放弃最后几步简单的推导。莫非他故意不考高分？有同学告诉老师，蒙蒙私下里说，考高分没什么可高兴的，下次考不了高分就是退步了，原地踏步总比退步强。老师找蒙蒙谈话，蒙蒙不承认也不否认，绷紧嘴唇不吭声。

蒙蒙爱玩，但遇到比赛性质的活动，他肯定躲到一旁。学校开运动会，他第一个报名，不是报名参赛，而是报名当拉拉队员。班里组织元旦晚会，蒙蒙从来不出节目。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郁郁寡欢地看同学们狂欢。“就是在家玩电脑游戏，他也是挑最简单的，比如玩动物连连看，他只玩第一级，反复地玩，也不嫌烦。我看啊，这孩子是害怕失败，回避竞争。”柯先生说。

在学校，蒙蒙的绰号叫“乌龟”，是做事慢，不争先的意思。柯先生苦笑道：“这个绰号倒也形象，蒙蒙就像一只乌龟，没有激情，甘居人后。”他话锋一转，“其实不怪孩子，他是跟我学的，我是一只大乌龟，我背上重重的壳就是要供半辈子的房子。不过，我受苦受累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如果他也像我一样不快乐，没有幸福感，那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人都说性格决定命运，难道我们父子注定落伍，跟在时代的后面慢腾腾地爬行吗？”他睁大迷惑的眼睛看着我，他在征询我的意见。

其实，倾诉了一个多小时，他的精神状态已有所改善，激动取代了沮丧，愤怒取代了认命。

压力其实没那么大

在柯先生倾诉的过程中，我不时点头回应，表示理解。等他倾诉完毕，我开始与他一起分析生活压力。

第一，选择在上海生活就等于选择了较重的生活压力。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每个来上海打拼的年轻人都无法逃脱这种压力。既然生活压力客观存在，大家肩上的压力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迎难而上，把压力变成动力，而有的人叫苦连天，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呢？当然是承受能力不同使然。我们无力改变环境，但可以选择态度。选择坚强与勇敢，就会不断挖掘潜能，积极应对压力，战而胜之；选择退缩与自怜，则只能消极应对，节节败退。“您主动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就是一个明智而积极的选择，证明您不甘于现状，要有所作为。”我鼓励道。

第二，对压力的承受力与人的性格有关。内向型性格对压力比较敏感，对自己的感受比较在意，因为他的心理活动指向自己，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而情绪是有能量的，这种能量势必寻找渠道宣泄，但内向的人把这个渠道堵住了，能量在心中宣泄不出来，堵久了就让人感到累。说穿了，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累。另外，社会支持系统比较少的人，承受压力的能力也比较弱。柯先生是性格内向的人，朋友不多，所幸妻子给了他宝贵的支持，否则，他可能早就精神崩溃了。“在上海生活，哪个不累？您有能力在上海购买房产，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您呢。”我说，“您是情感细腻而有家庭责任感的好男人，许多事，还没有发生您就开始担心了，但过度担心就变成了焦虑。您要学会倾诉，像刚才您对我倾诉的那样，向妻子、向朋友倾诉，他们的倾听就是对您最大的帮助，起码，您把烦恼说出来，就是缓解了自己。”

第三，压力常常被夸大。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草木皆兵心理”，指的是人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容易心情紧张，夸大困难的难度。柯先生感觉生活压力难以承受，也有这个倾向。我拿出一张纸，给柯先生算了一笔账：柯先生夫妇月薪12500元，减去房贷4000元、赡养费1000元、蒙蒙课外班2000元，还剩5500元，支付一家五口的日常开销不算太紧张。如果没有能力装修新房，可以考虑先出租两年，用租金抵房贷，不失为可行的权宜之计。“当生活压力临头的时候，我们应该聪明地寻找缓冲的办法，以保证全家的生活品质不变。”我说，“相比之下，您的情况算是好的了。虽然当了房奴，但有房就有希望，还有很多买不起房的月光族，生活比您还紧张，可他们照样乐观地生活，积极地应对各种开销，您不觉得自己有点畏敌如虎吗？”

第四，放下包袱，努力工作。柯先生的危机感是生活压力影响到了工作，他担心失去工作，从而失去经济来源。这样危机感是负能量，所以要勇敢抛弃心理包袱，努力工作，以工作热情和实践经验弥补学历的不足，同时要不断提醒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过了这个坎，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竞争是为了相互促进，不是争夺饭碗。”用此类正能量自我鼓励。

最后，我提醒柯先生：“在生活压力面前，您最大的抗争本钱是什么？是您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她能够理解您的苦衷，给您安慰和支持。所以，您要更加珍惜家庭幸福。家庭是您休息的港湾，也是您奋斗的力量源泉。特别提醒您，您的表现正在影响蒙蒙，要改变他的怯懦，您首先要勇敢起来。这叫正人先正己。”

合理减压促进学习

说到蒙蒙，柯先生又有些气馁。他问：“我能照您说的办法慢慢调整自己，可对一个12岁的孩子，我能怎么做呢？再说，我自己还没调整好呢，如何帮助他？”

我说：“你们父子面临的问题类似，您承受工作压力，他承受学习压力，您承受生活压力，他承受青春期压力。孩子的心理能量逊于成人，所以您要给他合理减压。”

具体给蒙蒙减压的技巧，我给柯先生如下建议：

第一，保证孩子充足的睡眠。

第二，饮食上注重孩子的营养平衡。

第三，督促孩子适当地运动。

第四，引导孩子适度宣泄。经常与亲人交谈，寻求心理支持，或自我泄漏，如写日记、大哭一场、大叫一番等。

第五，帮助孩子升华压力。在压力面前颓唐绝望，其实是在心理上惩罚自己。应当学会化压力为动力，将消极情绪转化为积极情绪，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在获得成功的满足时，也消除了压抑和焦虑情绪，达到积极的心理平衡。

“重要的是，要让蒙蒙学会自我觉察，认识到自己天生就是对压力敏感的人，然后再面对压力，压力就没那么可怕了。”我说，“这是一个理性反思的过程，非常重要，如果不能自我觉察，知觉就是非理性的，而非理性就有可能走向极端。”

柯先生担心地问：“给蒙蒙减压，不会使他放松学习吧？”

我笑道：“孩子是否放松学习，取决于他是否有目标，是否有奋斗的快乐。就像长跑比赛，取得好成绩的人都是心中有终点，有对人群的欢呼和撞线的渴望。而所谓减压，是让他放下身上的包袱，脱下笨重的皮靴，换上轻便的跑鞋。当然，制订学习目标要与孩子商量，以孩子的自身特点和能力为依据，还要有长远目标和短期目标的搭配，使孩子有信心去实现。”

“太感谢您了！”柯先生说，“最后一个问题：性格内向算是一个缺陷吗？”

“当然不是！”我断然否定，然后解释道，“内向与外向是相对而言的，是性格的自然属性，没有好坏之分。性格内向的人感情细腻、做事周到、思维缜密而活跃，因而创造能力强，许多艺术家和工商界巨子都是性格内向的人。”

柯先生如释重负，表示今后要开朗起来，以积极的心态投入生活和工作，做心态阳光的上海人，给儿子做出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