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煜词

时间:2022-08-27 11:31:46

李煜(937~978),是五代南唐的末代皇帝。他作为一个不成功的皇帝,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惊天动地之举,一生均在庸庸碌碌中度过。在他的十几年的皇帝生活中,就生活态度而言,并无可取之处。即便是在国破家亡之后,他也还是没有超出“自我”这个圈子,只是个落荒的皇帝罢了。但是,历史上的无数昏庸之帝王不都是早已被无情的岁月冲刷殆尽了吗?为什么李煜有人忆起他、怀念他、惊羡他。归根结底来说,李煜虽是个不成功的皇帝,但他是中国文学史上杰出的成功的词人。他留下的作品虽然不多,充其量不过三十几首。但正像张若虚以一首《春江花月夜》便在中国文学史上取得一席之地一样。李煜的三十几首词,给予我们的是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爱与恨、喜与悲、合与离、甜与苦的世界。他以赤子之心,惊世之才描摹了这样的一个世界,给了我们以无穷的美的享受。他的高度的文学修养,知音善乐,使他的词能巧妙地将文学、音乐、绘画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以其出众的艺术才华将生活中极盛之荣和绝悲之辱,经过独具匠心、巧夺天工的艺术加工,填出了高度凝练的小词,创造了神奇的艺术美,呈现出纷繁多姿的美学情趣。李煜以其艺术的灵感,将生活中的爱情的欢乐、相思的苦痛、亡国的怨恨,通过高度的艺术概括浓化成一般人所共有的思想感情,超越了李煜生活时空的限制。因而获得了古往今来的无数读者的青睐。刘毓盘先生在《词史》中说“言词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李白,南唐之二主,及宋之易安”。本文想就二主中的后主的词做一个粗浅的论述:

一、艺术化的语言,创造了神奇而自然的语言美

文学艺术首先是语言的艺术。独特风格的语言,能使读者产生强烈的思想感情的共鸣和陶冶性情的美的享受。没有个性化的语言,也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艺术。李煜词的艺术魅力就首先表现在他的语言艺术上。

1.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语言的自然美和蕴性美

李煜词的语言美要首推他的自然、朴素、淡处见浓、有声有色、含蕴无穷。余怀在《玉琴斋词序》中说“李重光风流才子,误作人主,至有入宋牵机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李煜就是以这样一字一珠、掷地有声的语言,抒发了自己独特的思想感情。我们知道,词这种艺术形式言简意赅,字数有限。在短短的几字中,既要有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又要有丰富深厚的思想感情。也只有字字珠玑的语言,才能塑造出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才能表达丰富多彩的思想感情。

李煜以其被俘之年为界(976),创作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由于过着丰华优厚的享乐生活,对生活虽也时有忧愁吐出,但总归不是主流,主宰他生活的依然是纸醉金迷的生活。所以他这一时期的语言较轻快、生动、明朗、动性很强。自然中微有脂粉雕琢之气,但不失自然之本性。不管是描写豪华生活的,还是艳情生活的。

前者如《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后者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也不管是写别离怀抱的,还是写其他伤感情调的。

前者如《捣练子》“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后者如《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些小词都是那样清新,语言又是这样的自然。细加咀嚼,更觉有一股清香沁入心扉,含蕴之深意也才能领悟之一二。

李煜后期词由于词人自己的绝世之辱,导致了“哀以思”的“亡国之音”。李煜词的主要价值也就体现在后期的断肠之词上。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伟大的诗人缪塞在《五月之夜》中也说“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李煜亡国后的作品是用血和泪浇铸成的(“回看血泪相和流”)。这时期的作品“深哀浅貌,语短情长”。此时的李煜驾驭语言的能力达到了顶巅,以挚真的赤子之情,道出了无穷的亡国之痛。前期轻快之言不见了,代之以沉郁悲愤的凄情之语。他,李煜,回忆过、梦想过、深思过……而得到的却是无穷的愁思、无穷的烦恼;得到的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悲叹;得来的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和泪揉在一起的梦,排不去、撵不走的往事的梦,值得诅咒的梦,得到的是一江春水般的愁苦。他的愁已化作一江春水,无语东流,无期无艾。人生的无限坎坷,击碎了他幻想之梦。他迷惘,他愁恨,但又无可奈何。他用口语般的朴素之语,道出了无穷无尽的亡国之哀。把愁比作东流的一江春水,既自然,又贴切,毫无造作之感,极朴素,含蕴又极深。

纵观李煜后期词,语言不仅凄情而且悲慨,不仅沉着而且郁结,不仅朴素而且蕴意深刻。

《介存斋论词杂著》“李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制……后主词则粗服乱头矣”。指的就是李煜词语言的自然之美,看似平淡,实则深厚。

2.语言的色彩美和绘画美

李煜词语言的第二个特色就是它的色彩浓重,绘画感很强。生活是充满色彩的。人们所赖以生存的世界,便是一个色彩的世界。人们对客观环境和各种事物的认识,人物的生活和心理,都与色彩联系在一起。“春日凝妆上翠楼”闺中,不正是“忽见陌头杨柳色”而牵动起“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思绪吗?一般来讲,色彩的感觉是美感的最普及的形式。自然景物的变化(色彩的),会影响物体的彩色、语言的色彩。生活的色彩中渗透着作者自己的主观感彩,李煜词不论是前期的受花间词人影响较大的作品,还是后期“亡国之音”,在语言上,色彩是鲜明的。可以这样说,李煜前期的描写宫闱生活的词是绿色的、红色的。色彩很浓很厚——生命的绿色、热烈的红色。在短暂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中,他满足了,陶醉了。有的是通宵的享乐(《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有的是“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的享乐;有的是欢声和笑语(《一斛珠》“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菩萨蛮》“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这些词用的是已高三丈的红日,用的是花明月暗下的朦胧之夜色。前期即使是写离愁别恨的也能哀而不伤,即使语伤情也无伤(《喜迁莺》“晓月坠,宿云微”)充分体现李煜前期词的语言色彩。这种语言的色彩,给人一种欢快愉悦之感,又给人以绘画之美感。读了《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我们仿佛看到了红日之下的一幅享乐图;读了《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就给人以绘画美的享受;读了《一斛珠》,“笑向檀郎唾”的女子就跃然在画面之上了。

李煜后期词,和前期相比,由于生活经历的变化,生命的绿色不见了,代之以灰墨色。那过去已成了枯黄的记忆。作个比喻,李煜前期词正像春的碧绿,夏的浓重。后期则像秋的肃杀,冬的寒冽。李煜最喜用梦来作比,后期的词也只有在梦中才稍见生命之色,其余则是活脱脱的伤春、伤世、伤人之感。朝来的雨也是寒的,暮来的风也是凉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悲叹,透出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几多愁”。从这灰色的伤感的语言中,我们分明可以看到词人自己绘画般的形象。

3.语言的形式美和音乐美

李煜非常重视语言的形式对抒发感情的重要作用。他的词的句式结构是为了适应自己的感情变化而变化的。他在词中成功地把短而急促和长而连续的两种句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来表现复杂的思想感情。这样长短结合的句式,节奏明显,短如急流飞瀑,音调急促;长如潺潺小溪,缓缓慢流,给人一种舒缓之美感。两者的合理相间,则构成一种匀称之美。且有急有缓,缓多于急,充分体现了李词的音乐美。如果听过歌星程琳唱的《虞美人》“春花秋月”,更能体会它的哀婉而舒缓的音乐美。如泣如诉,而程琳的略带颤音的演唱,更好地体现了这种神圣的音乐美。小词《乌夜啼》也有同样特色。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句法长短交错,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月如钩”的夜晚,词人独上西楼的寂寞心境和浓浓的离愁。

李煜第一个把九言句式大量运用到词中,创造出舒缓的音乐之哀美。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乌夜啼》),“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乌夜啼》)等等。用这样的长句,来表达绵长的愁和恨,抒发自己的亡国之恨,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李煜之前,毛文锡、李珣等六位词人都用过《虞美人》这个词牌写作过,均为“七五七七三,七五七七三”的格式。而后来被词人经常运用的“七五七九,七五七九”的格式却是李煜首创。他不仅完全抛弃了《虞美人》的旧格式,而且还创造了一个新的样式来表达他那不可遏制的感情,这种格式更有利于抒发绵长的愁恨,增添了词的婉约之美。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李煜善于用虚字传神,让人觉得语虽虚而意却实,言犹尽而意无穷。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中的“无奈”,“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中的“自是”等。“无奈”、“自是”表现了作者在忧愁痛苦面前的无可奈何、一筹莫展,词人自己的形象也呼之欲出了。

概言之,李煜词在语言上,把词从晚唐温韦词清丽腻滑阶段推向了白描的朴素阶段,由艰涩难解的阶段推向了自然晓畅阶段。创造了纷繁多姿的语言美,开辟了宋代词人所走的一条道路。

二、耐人寻味,使人心醉的艺术形象美

文学艺术上的魅力在于构造出新颖奇特的艺术风格,在于塑造出生动活泼的艺术形象。有了艺术,也就有了美。艺术家创造艺术美,就是在劳动过程中,运用艺术才华,创造出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在审美活动中,欣赏者直观艺术形象,通过想象使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和谐统一地结合。创造美的艺术形象,要符合一系列美的形式法则(如比例、对称、均衡等)。只有如此,对自然、社会和生活中的事物通过艺术提炼,才能创造出典型化了的艺术形象,才能创造出真正美的艺术。

李煜填词善于抓住人物的本质特性,运用简练的艺术语言,进行形象和概括,创造了生动活泼、动静相间、富有情趣的艺术形象。同时又善于捕捉自然美景烘托艺术形象。他对生活的敏感,使他能抓住人物内心瞬息万变的复杂的思想感情,并借助语言形象生动地表达出来。

1.婀娜多姿、国色天香的女性形象

由于李煜特殊的地位,决定了他将生活于宫闱妇女之中,接触的女性很多。这样,在他的笔下就出现了不少意趣纷呈的女性形象。

①一般宫女形象

李煜词中的一般宫女不管是舞态轻盈的“佳人”,还是“春殿嫔娥”,或者还是“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歌女,都是那样生动、活泼、可爱。这里我们以《一斛珠》为例。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裛袖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首小词把声情融化起来描写歌女,因其是歌女,故全部笔墨自始至终都落在樱桃小口上,而情趣盎然的要数“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此句。了了九字,刻画出了歌女的笑对情郎,情深意浓、取怜撒娇、热情奔放的性格特征。使人有如身临其境、眼见其人、耳闻其声,活泼的歌女形象跃然于纸上。

②被爱情之火灼痛的相思女子形象

在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李煜是否有真正的爱情(回答是肯定的)。有人说,虽然李煜一些爱情小词写得很出色,但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只不过是一个荒淫皇帝的寻欢作乐而已。我以为这种观点与人情相悖,考察历史人物不用历史的眼光去分析,是不会得出什么结果的。李煜生活在皇宫深院之中,要他在爱情上绝对专一,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倾心爱过就能说明一定的问题。比如他对周后昭惠和小周后的爱,都可以看作是出自内心的爱。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感情基础,李煜才可以写出那样情真意切的爱情小词。李煜把他与小周后的一次幽会加工成《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一词。艺术形象是感人的,虽然生活中的他与她的恋情难以让人接受,但在词中一个普通的美女形象变成了一般人的审美对象。这里,娇艳的花姿灌注了生命力,银色的月光是朦胧的,有很强的人情味。且这暗月被轻雾拥抱着,形成一种强烈的烘托,美女形象跃然而出,呈现出朦胧的美。我们可以想见:在月色朦胧的花园幽静处,一个年轻女子手提鞋、脚步袜,若影若现、若即若离、似近似远、有动有静地走向情人怀抱的姿态,为人眼见,一声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柔情蜜意之神态,为人耳听。妩媚、阑珊之夜,美妙横生。词人塑造了一个一心追逐爱情的貌美情真的女子形象。受不了相思苦,才画堂南畔见。有情,情中有胆,胆中更具深情。这个形象色彩浓,有很强的动态美。

再如《谢新恩》“樱花落尽阶前月”中的相思女子,是那样凄婉楚楚,动人心魄。

2.逃避现实、悲凉凄苦的自我形象

逃避现实主要指其前期,悲凉凄苦主要指其后期。

纵观李煜词,可以想见他的欢乐和悲戚。不管是沉醉于犬马声色之中,还是身陷囹圄之时。也不论是爱的欢悦,还是情的思恋,对过去的怀念时常是李词的主要内容。被俘以后,他更是靠“一晌贪欢”的梦来支撑着生活的。

词人李煜的一生可以说都是不得意的。先是遭文献太子的嫉妒,因而在躲躲闪闪生活。继位之后,又受宋的挟制,过着不上不下的生活。975年被宋将曹彬俘获后更是“此中日夕只以泪洗面”了。李所有的词中,风格迥异的要数两首《渔父》词。

其一: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其二: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这是词人为逃避生活而作的,也是词人自己理想的缩影。李遭兄嫉,他把全部身心都注入到琴棋书画和爱情中。继位后,又称臣于宋,没有政治和人身的自由,伤恨情绪溢满心胸。他在内侍的《春江钓鱼图》,填写出题画诗就借诗言志。用高超的艺术技巧,把埋在心灵深处的情感寄托到钓鱼的艺术形象中。使图画的艺术形象和诗的艺术形象相映成辉。字里行间充满诗情画意。两首奇妙的《渔父》描写渔父生活在水中,浪花千里白雪,岸上桃李碧绿的环境,别有一番艺术风格。词中塑造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渔父形象,分明是词人逃避现实生活的证明。对现实的不满,隐约蕴含其中。正像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样,在春暖花开,阳光和煦的小岛上,悠然自得地撑竿饮酒的渔父,活似一个快活神,意趣盎然。

李煜在入宋之后,填了很多催人泪下的断肠之词,词人的自我形象就更加突出了。如果说以前词中的“自我”形象还有一点别人的影子的话。那么,后期的词就是纯粹地词人自己了。

“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只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子夜歌》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

这两首词都是词人入宋后的作品。词人李煜虽然不是经世之才,但也不像“此间乐不思蜀”的列禅那样毫无廉耻。亡国之痛无时不噬着他的灵魂。“悔杀了潘佑、李平”就是绝好的证明。他悔,他恨,这两首词就是血和泪相拌而成的心声,自然他的自我形象也就很突出了。这些凄苦的自我形象,深深震撼了人们,字字都充满孤独、寂寞、悔恨和凄凉的情调。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怀旧之梦,衬托今日之苦痛。更见其悲,梦是美的,像一个个肥皂泡。美丽但短暂,瞬间即逝。上帝给予词人的仍是锁链般的束缚,刺心般的苦痛。这种词人的自我形象已构成形象的凄婉之美。客观上已经突破了他的身世和经历,引起大多数人的思想感情的强烈共鸣。

总之,李煜以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和绝世的艺术才华,借助想象勾勒了一幅幅历史断面画,塑造了一些清新可喜及凄切感人的艺术形象。从李煜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成功的词人、失败的皇帝的一切喜和悲。同时,他也把词由专事描绘阶段推向了自我抒写阶段。

三、独具一格的隽永、空灵、凄婉、博深的意境美

写诗填词创造美的意境是中国古典诗词的基本特征,也是基本要求。虽然客观上诗词受字少句短的限制,不可能描写复杂曲折完整的故事,这是诗词的短处,但同时又是它的长处。创造的意境美,人们更能在诗情画意的想象中触响情思的琴弦。情感在美的意境中找到了归宿。李煜词所具有的意境,其中最具特色的是被俘后的两年囚徒生活写照的词,深沉的情感与景物相交融,构成一种带有愁恨悲愤情调的深远的意境。李把自己为皇子、皇帝、皇囚时的特殊景物和人情化成一般的物景和人情沟通。词人和读者的情感,引起人们的共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这样写道:“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就是就其意境的博大精深而言的。

谈李煜词,首先要推他的感情的真挚、直率,这种情感给人的感受是深厚的,印象是具体的。以“我”之情系贯,这与花间词人的客观描摹、浓妆艳抹的矫揉造作不同。(如,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写的只是一个女子早起梳妆的事情)。李煜词给人的感受最深的地方,是使人觉得只有此人此地此时方可有这样的令人潸然泪下的断肠之句,读着牵系人们的心弦,好像自己的脉搏也在随着作者的心跳动似的。这里作者与读者,读者与作者已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了。给人印象深刻而具体;不似花间词人的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终似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给人的印象抽象而模糊。当然我并不是说花间词人就没有感人之处,只是这两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就好像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一样。亡国之痛的表现是“泪尽而泣之以血”的,所以王国维说他“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深宫之手,是后主为人君之短处,即为词人之长处。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这里我们不去谈其语有无片面性,但他强调了情真的重要。

李煜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

先是遭文献太子之嫉恨,而后是苟且的皇帝,最后是任人宰割的囚徒。李煜不是人君之才,误作人主是悲剧的开始。虽然他任帝时“国内赖以少安者十有余年”。但悲剧的开始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性格中的怯弱说明他是另一种人,“天下有两种人,斯分为两种诗”。那么,李煜只能以自己的才华唱自己的悲歌了,无可奈何的悲哀!

胡应麟在《诗薮》中认为文章关气运,非人力可及。这种气运,我理解为社会时代的变化发展。时代造就英雄,一个人若无历史赋予他的用武之地,想做一番事业是不可能的。如果让李白处在李煜的位置上,我想他的那种“浪漫”之气会减少很多的。在李煜的前面,出现了李白、杜甫两位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诗歌的杰出代表(无不为时代造就)。那么李煜作为五代残唐的末代帝王,严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是尽力予取(其实也只能是空费力气)。还是拱手举国降宋。他则选了折中之路,他以爱民为急,税赋易役,以裕民力,尊事中原不禅卑屈。这只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宋已觊觎在先了。时代的悲剧,必然造成无数个人的悲剧。李煜处在彼时彼地,悲剧的结局早已定下了。这是李词格调低沉的社会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煜词很少有欢快的内容,除两首《渔父》及一些宫闱生活之作像天真无邪的微笑。又像是晨光熹微中慢慢绽开的含露的花朵外。其余词,特别是后期词首首皆似萧瑟的秋风摇落的霜叶,又像是砭人肌骨的寒风中的傲雪与腊梅,悲哀而秀美,引起人们悲剧般的同情。刘毓盘说他“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语不俊”。就是指他的情真意切,从自己的感情出发,抒己之情,毫无造作之痕。不论是富贵之语,还是愁苦之语,皆由赤子之心倾吐出。李煜词皆由情系景,以情为主,以情动人。所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说“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李煜正是以自己的凄婉之情牵动无数读者的。

诚然,仅有创作的激情并不等于能写出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还要敢于善于把这种激情化为诗篇。李煜的创作态度是无所顾忌的,这对一个处于刀俎之上的俘虏而言,是难能可贵的。王国维说他不失赤子之心是有道理的。李的许多名句,都是天造地设、自然吐出,无一丝镂刻之迹。

李煜在抒发感情时,喜用水作比,以摹拟他心中的愁恨,水和恨融成了一体(情与景相融),水的深度和强度也就是恨的深度和强度。水在流动,恨也在流动,简直分不清是水流还是恨流。不管是“流水落花春去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还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在这些词中,通过水流的摹拟,不仅赋予了愁恨以形态和动态,而且仿佛有水的潺潺声响。你会感到有一种节奏,一种旋律在字里行间行进,而且在想象中似乎可以看到一股液化了的恨流,滔滔不绝地在作者胸际奔流鼓动,折旋而上,不舍昼夜。有句话说,想象,想象,越想越像。是这样,越想就越觉得有一股恨流在流淌。

在抒情词中,以水来比喻愁恨绵长的,常为人称颂的如刘禹锡“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竹枝词》)。温庭筠“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忆江南》)。秦观“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江城子》)。这些对流水的摹状取辟,虽然能达出愁恨的连绵不断、往复循环、延展无已的特征。但比喻与感情之间似乎还是存在着一层隔膜,还不能在读者的形象思维中融合无间,而且也没有表达出愁恨的深厚的情致。都未达到李词之境界。

李词意境空灵隽永的如《长相思》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颗。夜长人奈何!”

小词引景入情,移情给景。上片托出一个相思女,艺术形象描写情态动人;下片把这个姿情并茂的相思女,放到极易诱发相思的景物环境里。秋风夜雨、芭蕉记情。情景达到了水乳般的交融。一个美女思情人的画面,构成隽永空灵的意境,读来情味真切。

李词意境凄婉的如《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一首伤春小曲,寒雨晚风催使着春花凋零,春光流逝,对于自然界的变化,词人是留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的。这种因春色渐走而引起的怅触,一经与闪烁在旧光杯影中的伤离之情相吻合,就迸发出意味深长的哀音: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生长恨是词人的身世之叹,水长东是客观自然现象。当前后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出现了凄婉的意境。满地花谢词人已感到“太匆匆”了,怎能再经受住早晚的风吹雨打呢?词人三子一小顿,接九字又大开,更是一往奔放,淋漓尽致,凄婉无穷。

再如《乌夜啼》“昨夜风兼雨”,宋室囚徒在秋夜雨声、残烛泪光潺水声中坐卧不安,度日如年的寒意、冷情、残生构成凄婉之意境。

意境精深的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李词的顶峰之作,难堪、痛苦、悲愤和愁恨的情感纵横交错。春花、秋月、小楼、故国和大江的物景相照映。满腔的愁和恨化作东流的一江春水,构成了博大精深的意境美。这首词从审美心理上构造了人类情感,能激起人们的爱国之情。据说,这首词在日本侵略时就曾强烈地刺激着青年对祖国的恋情。清末谭献《复堂词录序》“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一语破的,道出了形象大于思维之理。

纵观李词的意境,情真而意实,情与景合情入景,景含情,构成了独特深沉的意境美。“莲峰居士(李煜别号)词,超逸绝伦,虚灵在骨。芝兰空谷,未足比其芳华;笙鹤瑶天,讵能方兹清怨?——盖间气所钟,以谓词中之帝,当之无愧色矣。”

以上就语言、形象、意境三个方面对李煜词做了粗浅的论述。当然,李词不是了了几千言所能尽的。比如还有艺术、真实等方面就没有谈及。这也只能是窥斑见豹吧!

(作者单位:安徽省合肥市物流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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