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C中国十年

时间:2022-08-27 09:29:28

EMC中国十年

这是一个绝佳的掘金模式,却又一度矛盾地充满着诱惑与绝望。今年,EMC已经在中国推行了整整十年,十年间,无数的企业历经命运的跌宕,无数的商人在这里尝尽五味。新十年的开端,一个契机豁然而现。

EMC是Energy Management Company的简称,节能服务公司,致力于1970年起源于欧美等国家的一种节能新机制――合同能源管理。

节能服务公司与客户签订节能服务外包合同,为客户提供节能方案设计、设备购买及安装,运行维护等全过程服务,并保证获得合同规定的节能量。服务成功后,双方分享节能收益。节能服务公司从节能效益中收回投资并获取利润。

城市渐渐退到车轮的后面,最后停在一座门庭森严的工厂的高墙下,吴鹏趴在车窗上吐着烟圈,“翻过这堵墙,里面全都是金条银条。”看到记者迷惑的表情,吴鹏得意地笑了,“这是造币厂。今年,我一定要把它拿下!”

吴鹏是一家节能管理服务公司的总裁。车轮重新滚动,吴鹏“拿下造币厂”的计划铺了一路,“只要交给我,这家厂一年就节约近60万元的能耗开支。我负责整个节能系统的设计、安装、管理,一分钱都不要他们出,三年之内,造币厂与我分享省下的能源费用,三年后,节能效益就由他们‘独享’,连设备我都送给他们。”突然,吴鹏一脚刹车,手在空中一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啊!”

天上掉馅饼的买卖

“35岁生日那天,我辞掉了职业经理人的工作,呼朋唤友张罗着过生日。35岁生日也操办,没人信的。我跟他们摊牌说,现在国家在推行EMC项目,什么是EMC?是节能外包。我帮你省电省煤省水省气,省出来的钱我们分成。朋友们说,好主意。于是,愿意捧钱场的出钱,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算是入了股;愿意捧人场的出力,帮忙物色一些可能成为我客户的企业。那个生日宴会,最后在壮阔的财富蓝图下,变成了一场闹哄哄的创业沙龙。”

――采访的开头,吴鹏自述了那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生日宴会。

20世纪的最后两年,中国国民消费以爆炸式的速度拉升,接连升腾的暴富神话更孕育了无数蠢蠢欲动的心,商人们如猎人一般的眼睛在整个经济森林中机敏地搜索。

1999年的一天,还是某企业职业经理人的吴鹏无意中在一份报纸的角落看到这样一则新闻,中国正在提倡发展一种简称为EMC的项目。仔细读了好几遍这则干瘪而充满术语的报道,吴鹏猛然兴奋起来,“就和把工程承包给包工头一样,包工头自带器械,先垫资金,最后工程完工,和项目方分成拿钱。只不过,这里承包的不是水泥建筑,而是能源。”耳边“新闻联播”里“可持续发展”一词反复出现,吴鹏如同发现了打开阿里巴巴山洞的钥匙。

手忙脚乱的吴鹏开始搜索一切关于EMC的信息。不查不知道,这个模式推进的背后,竟然屹立着“世界银行”这条金融大鳄,与其比肩而立的,还有“全球环境基金”这座庞大的资金靠山。早在1998年,“全球环境基金”就在中国掷下2200万美元,世界银行也提供6300万美元的贷款支持,于是北京、山东、辽宁三家节能管理服务公司,脚踩着这堆丰厚的金币,在此后的五年中,为180多家企业实施了200多个节能项目,而三家企业也因此如吹胀的气球般,使资产总额迅速超过3亿元――凭借巨额赠款,这三家企业成为EMC项目一期在中国启动的典型范例。

理论上,全球水荒、电荒、煤荒此起彼伏,做节能绝对是利国利己;实践上,三家企业已经完成了商业探路,证明了这是条金光大道――周后,红着双眼兴奋异常的吴鹏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那一瓢冷水

“很多年没拍照了,相机从文件柜底层翻出来时满是灰尘,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决定走。

我给自己留了影:脸上沾着几滴泥浆,领带像一根早已停摆的钟摆,脚边的夏花却漫溢出像剧院帷幔般深红的裙边。路沿下,工厂屋顶的天沟里,躺着一些永远不再着地的皮球,如我。”

――吴鹏翻到博客的一页,良久未语。

五年前,吴鹏被疑为“骗子”和“神经病”,被从这家造币厂赶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高墙下,冲地上啐了一口后,他用手机里最后几元钱给朋友们一一打了电话:“哥们,对不住,你那钱得过几年再还。到底过几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还。今晚来我家拿欠条。”――吴鹏那个借生日宴会为由头的创业起点,在两年后却以“骗子”的骂名寂寥收尾。

“我一家家企业地跑,说得口干舌燥,对方还是不置一词――没听说过,所以都不敢信我,有的甚至怀疑我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吴鹏扛着硕大的致富梦想,却在现实的路上疲于奔命。

而同样在这条路上风尘仆仆的,还有无数个同样担当中国“合同能源管理”推广的商人们。

当时的中国经济,早已褪去了初开改革之门时的青涩与稚嫩;当时的中国商人,也已经在接连的类似“德隆”的教训中绷紧了警惕的神经,于是,这群擎着“EMC”大旗的商人,却在集体的怀疑与驱赶中,一批批地没落于滚滚尘烟中。而更多倔强的商人,却几乎用命运的代价,为“合同能源管理”今后在中国民间的推进,积累了丰富的教训,吴鹏,就是其中一位。

终于,一家企业同意吴鹏为其做节电项目,“我欣喜若狂地联系卖节电产品的公司。从企业电脑关机时间的设置,到大型设备的更换,事无巨细,亲自督导。”然而,这个将作为吴鹏新事业的典型案例,最后却以出乎他意料的方式不了了之。

“一年后,所有设备安装完毕,谁知能耗节省结果却让我目瞪口呆――节能几乎没有产生任何效果,用电量与上一年持平。怎么回事?不可能!重新梳理了所有环节,还是不得其解。这家企业于是以这是骗局中止了合同,安装的近十万的节能设备无法拆除,不予退还。后来我才明白,这家企业过去一直偷电,所以我节能设备省下的电量与其过去的偷电量相抵消了。”

被现实“闪了一下腰”的吴鹏继续四处奔波,“最后一个企业,在我装好设备的第二年,竟然倒闭了,我都还没来得及享受收益。”眼看最后一个铜板并没有冒个泡,就这样,吴鹏除了一个千疮百孔的梦想,便一无所有。

之后,吴鹏就莫名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EMC革命

“愚笨的物种,死亡源自他杀;聪明的物种,死亡源自自杀。那我这次事业的覆亡,是源自自杀还是他杀?”

――这是一个困扰吴鹏很久的问题。

“其实我‘驴行’去了,甘肃,内蒙,新疆,,最后到云南。想想好笑,激情奋斗了小半生,竟然混成了一只徒步行走的‘驴’。”吴鹏掸掸烟灰,沉默了一支烟的功夫,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云南,我看看地图,再走下去,就该走成个句号了。我就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重启我的事业,虽然一时还找不到方向。就在云南,我结识了一位外国朋友,在告别我的‘驴行’生涯

时,我第一次跟别人讲我的35岁生日,和那不久前夭折的事业。那家伙要了我的邮箱,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句,他信我。”吴鹏突然笑了,“满中国没人信我,一个外国人却说他信我。”

吴鹏回到城市,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事业的“重启键”。而窗外的世界,却在进行着一场风起云涌的“EMC革命”。

2003年夏季,南方19个省市拉闸限电,缺电阴影笼罩大半个中国。而这场大面积夏季“电荒”前脚才走,全国性的冬季“电荒”后脚就随即而至。那一年蜡烛和应急灯的火爆生意,成为一道让人啼笑皆非的经济风景。

就在这一年,北京一间挂着“中国节能促进项目办公室”的房间里一片空寂。而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派忙碌。原来,EMC项目一期的三家企业凭借巨额赠款运营成功,顺理成章,裹挟2600万美元的第二期将很快启动,于是,一大批民间节能服务企业蜂拥而至――谁啃到蛋糕,谁就能成为“第四家”。然而,随着一场接一场的培训会召开,之前上百家企业只剩下30余家,而能够提供出像样的申报材料的仅15家,被初步接受材料的仅7家,最后通过审批的只有3家。

这边能源紧张如箭在弦,而另一边,节能服务企业却兴趣寡淡。为什么节能服务企业却在短时间内集体大踏步向后撤?

原来,眼看第一期示范和宣传顺利,世界银行突然决定改变策略,改对所扶持企业直接赠款,为将赠款的绝大部分成立商业贷款的专项担保资金,以吸引更多的企业成为EMC。

殊不知此时的民间节能服务公司,已经身心俱疲,无数人不过是抱着分得赠款的投机心理“赴会”,而当看到不能直接获取赠款,失去“资金稻草”的他们索性退出了EMC的行列。

所以,只有那些运营不错、财力雄厚的企业才能赢得“全球环境基金”的信任,通过层层审核,最后得到世界银行的贷款。而剩下的未撤退的中小企业,只能倔强地削尖了脑袋,开始自我融资的征程。

就在这时,吴鹏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特殊的邮件。重启

“马云在网络萧条时期曾经说过,在别人趴下的时候,我只要跪着就行,这样在行业出现转机时,我就会比别人站起来得快。”

――吴鹏依旧感谢曾经的失败,那让他能很好地“跪着”。

“现在造币厂从轧机工序,到熔铸、退火,需消耗大量的电力和柴油,年耗能折合标准煤约2万吨以上……”吴鹏侃侃而谈,俨然一位节能专家,造币厂负责人不时点头,虽然最后并没有明确答复,但吴鹏说,即使依旧被拒绝,他也不会遗憾,“因为他们已经相信了我,和EMC。”

其实,在那封邮件后,吴鹏就和那位外国朋友再次聚首,不久,一笔不菲的资金,使他重新推开了EMC的大门。

“起初,我绝不愿意再做EMC。我说,要做,也要推迟10年――做EMC是个好项目,但现在的中国,还不能接受和消化这个‘馅饼’。”但吴鹏的说法却遭到外国朋友的强烈反对。

原来,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随着世界能源危机的日益尖锐,节能服务公司就已经在欧美国家兴起。当时能源成本成倍增长,企业利润空间被大大压缩,迫使企业寻求节能以减少成本。节能需求的出现,促使大批节能技术开发商和节能设备开发商迅速出现,并向用能企业展开猛烈的推销攻势。面对纷杂的广告和上门推销,用能企业对自身的节能潜力心中没数,对众多节能技术的真实性和适用性也无从把握。更重要的是,企业的流动资金全部用于行业发展,突然遭遇能源危机,节能改造资金亦无法落实。就这样,专业化的节能服务公司顺势而生――而这一切,有如天机般符合于今天的中国。

“外国朋友说,我应该感谢出生在这个时代。我转念一想,也许真该是这样。”

现在的中国,能耗总量仅排在美国之后,居世界第二位。但美国每年有高达10亿美元的业务量,是节能服务产业的发源地和最发达的国家,而中国的能源利用率却低于国际平均水平2 5倍――这一切,让吴鹏再次将命运的砝码重重地压在了EMC上。

决心重新开始的吴鹏在记事本的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人们会为结果付酬,为过程鼓掌。”

那些鸿沟

有结果未必是成功,但是没有结果一定是失败。

――一位节能服务商的自勉

一项由节能服务公司负责的道路亮化工程,在北京近郊的一条街道上“悄然”推进。“这个项目的背后,有强大的节能和法律专家团队在提供智力支持。”

虽然有“强大的专家团队”支持,但这个项目从开始实施就始终让人忧心:作为一个由节能服务公司负责的EMC项目,它面临着一个“致命”的尴尬――这个项目的效益主要来自节约出来的电费,而我国财政实行收支两条线,按照现行政策,节约出来的电费并不能顺利地实行返还。

“因为是国家财政的钱,节余下来也不能由省厅处置。”作为政府机关,每年对水电等都有固定预算。如果能耗开支今年降低很多,那么下一个财政年度该项拨款就可能被减少,届时地方政府用什么支付给节能服务商呢?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得通过主管财政和主管交通的两位市长同意。一个节能服务公司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所以吴鹏对政府节能并不热衷,风从窗口灌进来,拉了拉领口,他说,他需要跨越的鸿沟太多。

融资是节能服务商们的“紧箍咒”。“做EMC项目,都需要节能服务公司垫付资金采购和安装节能设备,而如果项目多,垫付的资金量就会很大,中小企业根本无法承受。而国内商业银行在节能融资市场几乎是一片空白,因为商业银行最关注的是商业贷款的安全性,但EMC常常无力向银行提供信用担保和足额的抵押。”

一个矛盾顿时显现,面前是金光灿灿的矿藏,但节能服务商们却无力举起头。

另外,由于中国绝大多数的节能服务公司是节能设备供应商,税务部门便将其看作是一般的节能设备销售商,这样,节能服务公司的服务费便被视同一般节能设备销售额,纳入增值税的范畴。我国服务费的适用税率为6%,而增值税税率高达17%。

吴鹏的嗓门突然提高:“本来节能服务公司出资做项目已承担了风险,还要将其赚取的服务费按照高额的增值税率去交税,并且要为尚未得到的收入提前支付所得税,这是雪上加霜。”

虽然心怀愤懑,但更多只能无奈。现在,吴鹏已经戒掉了喝了多年的咖啡,开始慢慢地品茶,他笑着说:“我已经够受刺激的了,不能再喝咖啡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吴鹏刚把一家公司送上法庭。

其实节能服务商们面对的,往往是一些需要通过节能改造降低成本的经济效益较差的企业,但这却给节能服务公司分享节能效益带来很大的风险。“讨要回款是最头疼的问题,经常耗费了大量精力,最后不得已只能对簿公堂。”

拨开眼前炫目的前景光芒,许多无法预料的鸿沟正横亘在前进的道路上,无数如吴鹏般的中国节能服务商们,在担当中国EMC推广的使命同时,更以开拓者的姿态,承负着较普通生意人更多的风险与坎坷,而这一切,将成为开启EMC新十年的中国版“非典型性教案”。

迎接夏季

2008年的春天即将过去,窗外的阳光开始变得灿烂。这是EMC在中国迎送的第十个春天,曾经的激情与阵痛如同种子般种进这片土地,正在为整个行业孕育生机盎然的绿芽。

换上短袖的吴鹏特地去了趟全城最大的美发中心,将那头“都快长出艺术气息”的头发剪短后,变得容光焕发,“重启EMC时,我觉得方向是正确的,道路是遥远的,现在,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吴鹏有些摩拳擦掌。

让吴鹏激动的是,国家“十一五”计划纲要提出,到2010年,国内生产总值能源消耗比“十五”末期降低20%,并被列为约束性指标。这就意味着中国每年节能市场的规模将远远大于1000亿元――百转千回的中国节能服务商们终于穿过了长长的隧道,行至豁然开朗的出口,中国的EMC已经迎来行业的春天。

国门内,高耗能的国企已经学会自己投资进行节能改造,这改变了节能服务商长期以民营为主的特征,壮大了节能服务产业的整体实力。

国门口,西门子、日立、施耐德等大型跨国公司也纷纷进入我国节能服务市场,给我国节能服务产业输入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和新的投资,增加了我国节能服务公司与国际大公司之间合作共赢的机会。提高整个产业的总体水平。

更多的节能设备制造商也踊跃加入节能服务行业。这些公司都具有很强的专项技术实力,他们的加入提升了节能服务商的整体技术能力。

即将到来的,与机遇并存的这个夏天,注定将是一派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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