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它们”相伴的岁月

时间:2022-08-27 08:23:38

哨所老黄牛

记得那个连队位于藏北高原,驻地海拔四千多米,高寒缺氧、交通不便都是客观存在的。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吃水问题,一年四季,都需要官兵到两公里外的冰河中去挑水,到了冰雪皑皑的寒冷冬季,在高原上挑水,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后来,上级给连队送来了一头小黄牛,专门用于为连队驮送生活用水。黄牛其貌不扬,个头不大,身材敦实,浑身毛鬃散乱,走起路来,迈着不急不躁的四蹄。

每天中午时分,兵把黄牛从圈里拉出来,往背上装好两个驮水的专用水桶,牵引着它去不远的水井旁边,黄牛四平八稳站立在那里,而兵们则用那个不大不小的水勺,将水井中清澈的雪水,循环往复地往牛背上的水桶里装满后,再慢慢悠悠地牵着黄牛,步履沉重地行走在戈壁滩上,走向连队,走向班,走向每一个兵们的宿舍。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无论天寒地冻,还是晴空万里,无论是正常上班,还是节假日休息,没有停歇,没有止步。特别是连队要来人后,那用水量就更大了,头天黄牛就要吃苦加班,凡是能盛水的那些盆盆罐罐,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黄牛虽不懂语言,但它有时也爱耍脾气,特别是看到那些兵们肆意挥霍水,不尊重劳动果实时,内心也是十分气愤的,一腔怨气记心头,发出了“哞、哞”的叫声,声音宏亮,震天动地,把兵吵得不胜其烦。有时还赌气地专门卧在自己的窝里,任兵们想尽各种办法,用力拉扯,可黄牛始终是昂着高贵的头颅,不起“床”,不离自己的“阵地”。

那年,连队分来了一个新兵,对这些牲畜很有感情。一到连队,天天往黄牛圈里转悠,好像看出了什么奥秘似的。后来,自告奋勇要求负责饲养黄牛,照顾它的起居生活。这兵是四川人,当兵前在家里就喂养过牛,很懂得它的习性。他每天把牛“窝”打扫得整洁明亮,牛草铡得寸长,筛得干干净净。每次喂食时,都要用手摸一摸,把草里夹杂的石头、硬草一类都捡出,然后才把草倒进牛槽里。太阳出来了,就把黄牛牵到阳光灼热的地方,给它梳理清洗杂乱的毛鬃,让劳累的黄牛享受高原上阳光的亲吻。或者把它拉到门前寥寥少有的水草地上,让黄牛在高原上的空间里尽情地自由奔跑。

黄牛,是连队兵的伴侣。四川兵常常一人拉着黄牛去驮水,自言自语地与黄牛对话,高兴了还在那浩大的高原上唱几声歌,一抒心中的烦恼。黄牛听了后,大概心中也是爽快极了,附和着“哞、哞”叫几声低声应和。兵们说,这真是和谐的一对人畜搭档。

一次,四川兵拉着黄牛去驮水,没多久,黄牛就显得很吃力,走着走着,黄牛就忽然停下来了。兵就呵斥了一声,黄牛挪了两步又停下来了,兵再呵斥,甚至恼怒地举起缰绳准备抽打时,黄牛走了两步又止住了脚步。兵不免纳闷,这黄牛今天怎么了?边说着边走近黄牛,用手地拍了拍黄牛的脊背,只见黄牛全身上下热汗直流,啊?黄牛病了!

那几天,兵天天守护着黄牛。机关派来了兽医,细细检查后发现,黄牛得的是感冒,无甚大碍,喂几天药就好了。

黄牛病了,连队吃水又回到了兵们自己挑水的时代。高原上恰逢寒风怒号,兵们在狂风暴雪中亲身体验挑水的艰辛,也感受了黄牛历经风雪的磨难时光。有了黄牛驮水没感到黄牛的伟大,少了黄牛驮水的日子才让兵们感到了什么叫任劳任怨、无私奉献。

一个星期后,黄牛病好了,又走在那条它再熟悉不过的路上。

光阴荏苒。一晃,黄牛在高原边防连队待了8年。8个春夏秋冬,黄牛背水走了多少公里路,为保障连队做过多大贡献,没有人细算,没有人记载。只有一点足可以证明黄牛的丰功伟绩:从黄牛来连队的那天起,兵们换了一茬又一茬,连队换了三任主官。

小黄牛变成了老黄牛,高原上的寒风吹透了它坚韧的毛皮,长期驮水把脊梁上金灿灿的毛鬃打磨得所剩无几,留下一副瘦弱的身材。兵们再不忍心让它驮水了,但黄牛却养成了一个习惯,到了驮水的时间,就主动出来站到位置上,让兵们把盛水的桶往背上一放,没有人陪同,没有人引导,黄牛怀着对连队的忠诚,一晃一晃地走向水井。兵们把水装好后,拍拍黄牛的后胯,轻轻地说,走,黄牛就主动地走向连队的宿舍。

老黄牛最后一次驮水是在星期天。那天,老黄牛自始至终驮得非常吃力。中途,兵们看它一直冒着虚汗,让它歇了几回。只见它弓着瘦弱的身子,头几乎埋到了地上,好像一张眼看就要拉断的弓。兵看此情此景,唉声叹气拍拍老黄牛的臀部说,算了,回去休息吧,你也是咱连队的功臣啊!

第二天,老黄牛死了。连队官兵在后山为它挖了一个深坑,又从县城买来10米长的红布,包裹了老黄牛的遗体,然后整齐列队,送别了这个在高原服役8年的老战友。

高原上的“平安鸟”

高原上是荒凉的,粗犷之中并不是没有温馨和生命力。能在高原上生存下来的一切万物生灵,都是强中之强。

当我行走在巍巍昆仑山、藏北阿里和风雪帕米尔高原时发现,无论是海拔极高的群山万壑,还是奇寒冷峻的执勤哨位,有一种顽强、多情的鸟类伴随着人类而栖息,四季笑傲严寒,亲吻缺氧,与狂妄的自然为伴,翱翔于雪山之巅,展翅于清冷的苍穹。有人说它是黑色的幽灵,也有人说它携带的是周身的晦气,让人生厌。可生活在边关的兵们却说,它是活跃在雪域上的平安鸟。

这种鸟就是我们常见的乌鸦。

真正对乌鸦产生一种情感是上世纪的80年代。那时,我们奉命到昆仑山上执行架设国防通信线路任务。5月,山下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连队就奔赴昆仑山上海拔4800米的一个山坳里驻扎,刚到那里时,积雪堆万山,冰雪盖大地,住的是军用帐篷,喝水靠化冰,可就在这个远离尘嚣、寸草不生的地方,却有三四只黑色的乌鸦天天亲近地向我们“献媚”,发出嘎嘎的叫声,每天展翅于连队帐篷顶上,寻觅食物。那声音清脆友善,直刺浩浩天空,飘荡高原十多里。

乌鸦来到施工驻地,连长是一脸的不快,他最担心的是那些倒霉的乌鸦会把晦气带到驻地,带到这里的兵们身上。

时间一长,乌鸦还掌握了连队兵们的生活规律。清晨,劳累了一天的兵们正在酣睡,那些恼人的乌鸦,宛若在蓝天上蓦地泼上几滴墨点,翩翩而至,还没等兵们起床就一窝风似的展翅于连队驻地上空,嘎——嘎——地发出阵阵刺耳的叫声,似催促兵们起床的号令,直把甜梦中的兵们搅得心烦气躁;吃饭了,兵们排队等候,它却展开经历过风雪锻磨的翅膀,周旋于队伍10米之外,双眼直勾勾地射出可怜的馋光,起起落落,不停地跳跃,去寻找美味佳肴。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东西在晃动,本来就受高山反应折腾的兵们肺都气炸了,谁还能吃下那饭呢?天天如此,度日如年。

一晃多年过去了。 我仍然奔驰在风雪高原上巡守边关。同样的高原,同样的蓝天,乌鸦同样地伴随着边关人执勤巡逻。有边关人的地方,定会有乌鸦在那里寻寻觅觅,用锋利的双爪,在哨所门前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

一次,我们奉命到某号点去执勤巡逻。执勤点位于海拔5000米的雪山上。高耸陡峭,直插云端。到执勤点还要翻越一个大沟壑。按惯例,我们一行骑马走到雪山脚下,在昂首仰视过这超凡脱俗的雪山后下马,才开始了最难、最苦的徒步爬越。高原上的太阳看起来不怎么红彤,但由于紫外线强烈,照在人的脸颊上格外的灼热。刚走没几步,大家暴露出的肌肤都被灼烧得开始脱皮。

正午时分,终于远远地看到点位了,可那里上空盘旋着两只乌鸦,不停地飞翔着,嘎——嘎——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叫声。我的脑中不停地思考:怪了,在这雪山之巅,寒冷荒凉的地方,没吃没喝的,乌鸦在这里飞什么呢。等我们快到山顶时,那乌鸦的叫声更加响亮急促,飞翔的高度也低下来,有时竟在我们巡逻队伍的头顶上飞过,有时还落在我们的附近。所有的人都在疑惑不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没见过乌鸦这样的叫声。

突然,随行的老兵一眼看到点位上露出了两个像似狗一样的影子,忙说:“有情况!”我忙用望远镜观察,啊!沿着望远镜的镜头向前望去,只见点位上有好几只雪狼,不知在抢什么东西,却在洁白雪地上嗥叫厮杀,那场景是你死我活,极度凶残可怕。好险啊!不是乌鸦报信,我们就误闯狼群了!两个小时后,当我们站在雪山之巅的点位时,满地都是数不清的巨狼打斗痕迹。我们默默将随身携带的罐头打开了几个,直接放在高大突兀的石头上,感谢乌鸦的报信。

后来几次遇险,别说,都是乌鸦报的信。我把乌鸦救我们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一位老边防对我说,在高原上,乌鸦就是咱边关人的平安鸟。

军狼

10年前的一天,我有机会到一个边防连队去检查工作,刚走进连队,就听到了一种从未曾听过的叫声紧紧地吸引着我。边防连队处在荒芜之地,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戈壁,这声音是什么发出的?我忙问连长,你们连队最近养着什么啊?连长不紧不慢地说:“没有,还不是养着那几只狗吗。”我说:“不对,听声音好像是有什么动物。”连长一看没法隐瞒,张开皲裂着的嘴,憨憨一笑,细细讲起来了。

那是战士们巡逻时,从冰天雪地中救来的一只冻僵的小狼。

听说捡到一只真正的狼崽,连队兵们都感到十分惊奇,纷纷围过来目睹其风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有的说得送出去,狼的本性难改,连队养育它太危险了;有的说,这也是雪山上的生灵,养一养再看看,说不定能把它天生的凶恶磨砺过来呢。为了安全起见,大伙儿把狼崽放在连队院子高耸的水塔顶上。

听着连长的讲述,我也爬上位于连队院内独立的高高水塔上,好奇地去看看狼崽。只见这个小小的狼崽约有1米长,全身土色杂毛,虎头虎脑的,很结实,目光有神,牙爪坚硬有力,鼻头黑黑的,眼睛始终潮润着。看到有人来,就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龇牙咧嘴,张着血性十足的大口,怒发冲冠,直向亲近它的人发出危险的信号,这是猛兽的天性。

夜深人静时候,狼崽在水塔上放声怒叫,声音穿过天穹,划破沉寂的雪域,把狼妈妈也唤来了,官兵们紧张了好几天。连队考虑到狼妈妈失子的痛苦心情,派人把狼崽放到了原来丢失的地方,以期让狼妈妈寻找爱子,精心喂养。可没过几天,一个晚上,连队的大门前,黑暗中忽然蹿出一只个头很大的狼,咬着一个小狼崽的头皮,一纵一纵跑到连队围墙前,放下小狼崽就跑掉了,吓得哨兵差点开枪。天亮后才发现,原来是连队收养过的狼崽。兵们想,狼妈妈大概是看到狼崽过得很安逸后就又送到了连队。

从此,土色的狼成了连队特殊的“一员”。和连队的军犬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同“训练”。兵们为了让它精神点,与众不同,专门把狼的耳梢剪掉,还把过期的军用罐头喂它吃。那小狼在连队里享受着无忧的生活,一天天长大。时间一长,兵们喜爱它,给它起名叫“军狼”。

渐渐地,军狼熟悉了连队的生活。每天,它跟着连队的狗一起,在营区内到处乱跑,嬉戏逗耍,热闹非凡。偶尔,兵们还专门逗逗它,军狼凶相毕露,怒吼几声。等兵们要痛打它时,它却狡猾地悻悻跑开。夜晚,狗带着军狼一起卧在大门前,警惕地看护着营区。

八一建军节那天,团里专门从山下为连队拉来了过节食品,战士们精心地把物品登记好存放库房里。

第二天早上连队出操时,军狼却偷来了一只鸡,大摇大摆地走在营区内,那种傲慢与趾高气扬劲,直让和它生活在一起的狗也忌妒。军狼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必须给它找个归宿,如果再养下去,说不定哪天要真出事。

连长让排长带着军狼专门走了几十公里,来到了一个有雪有草的地方,把军狼放在那里。军狼好像明白什么,静静地看着穿着绿军装的朋友们,口中不停地“呜——呜”低咽。

排长上马返程,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头眺望,只见军狼摇着尾巴,好奇地跑到对面的山顶上,回过头伫立良久,继而欢喜地跑向了雪山……

冬季的高原最难熬,那飘洒的雪,如同天女散花一样,一下就几天几夜。

一晃两年过去了,小小狼崽的印象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心中惦念,常想看看那个小狼现如今是什么样子了。终于,我有机会再到该连队。

连长说,最后见到军狼是一年秋天。

那次,连队到最远的一个点位上去巡逻。临近目的地,只见不远处,4只狼正在围攻一头牦牛,牦牛不停地尥蹶子,地上的戈壁石都被牦牛踢得翻腾起来,牦牛累得气喘得像个大风箱,可野狼们还是不让牦牛停下,蹿上蹿下跑来跳去地撩拨它、逗弄它,要把牦牛精力耗尽才下手攻击。

眼看着牦牛支撑不住了,只见走在前边的排长催动战骑连喊带叫地冲入狼群中。狼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惊呆了,纷纷惊恐地奋力跑向远方。

突然,有一只狼放慢了脚步,不停地回头张望,跑了一会儿竟然站住。排长用望远镜一看,啊?那不是军狼吗!

只见它一年多不见,身躯长大长高了,消瘦了许多,外表的毛色还是那样,杂乱的土色,被战士修剪过耳尖的两个耳朵耷拉在头上,挺挺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回望着巡逻队伍,继而仰天长啸,调转头追赶同伴去了。

亘古蛮荒的高原,人是极其渺小的,但人与生存在那里的一切生灵的情感却是纯洁无上的,如同汩汩雪水一样,永远在世界屋脊上唱出美好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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