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柔情,物我相望

相偎相依

夕阳的余晖洒进低矮的门槛，浅浅地勾勒出那只老猫的孤影。它恬静地卧着，酣睡于简单而安谧的梦境。

老猫真的老了，牙齿稀松了，毛发无彩了，腿脚迟缓了，连作为一只猫该有的机警眼神也黯淡了――翡翠般的眸子镀了一层黄昏之色，深邃忧郁且如梦似幻。

在这个家，老猫也曾有过它的年少轻狂：它曾靠伶俐的前爪拨开未关紧的橱门，招来父亲一顿笤帚的追打；它曾逮着一只麻雀来卧室恣情炫耀，引得母亲跺着脚破口大骂；它曾因为我不小心踩到它的漂亮尾巴抓破了我的小腿，全家人恨恨地将它摔出门去……大家渐渐痛恨起这位时常作恶的“小人”，三番五次地要撵它出去云游四海。但不出两天，长廊下又有了它的身影，依旧观残阳西斜，游春秋美梦。罢了，一只孤独无依的猫，能浪迹到哪片天涯？暂且留着吧！

每次老猫产子的日子，它才得以逃脱孤单的囹圄。记得老猫最后一次产崽，生下了四只小家伙。它们有着肉红的爪子，细短的胡须，娇嫩的耳朵，个个灵气十足。但天公不仁爱，竟先蹑手蹑脚地偷去了三个弱小的灵魂――一只猫仔被老猫压死了；一只因奶水不足饿死了，一只被门缝卡死了。它们还没来得及看清纷繁尘世，就不幸地成为命运的亡奴。

仅存的一只猫仔，仍撒欢地抓着老猫的脊梁，淘气地咬着老猫的耳尖，欢快地追着老猫摇摆的长尾。老猫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着小猫的脸颊，喉咙里发出着“咕噜咕噜”的声响，眼眸里浮动着薄雾浓云般的愁结。那场面很动情又很伤感，这是一位母亲对唯一幸存的孩子的温情抚慰。

但命运意犹未尽地与老猫开起了玩笑，一个很痛若的玩笑――仅存的一只小猫失踪了，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黑色的风扯下无边的夜幕，像是狂澜颠簸的海。那晚，老猫仿若发了疯，一会儿窜到房前，一会儿跑向屋后；一会儿奔回窝内，一会儿又跳往长廊。它撕心裂肺地在风中狂叫，仿佛想扼住黑夜的喉，吞噬浓稠夜色来熄灭入魔的心火。

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令人心神凄怆的声声悲唤，只得亮了灯，开了窗，朝黑夜怯怯地唤了声“”。老猫虽老，耳朵却好使，倏地从黑暗中蹦出来，跳上窗台，“喵喵”地叫唤了两声，听来却格外像哭泣。我小心拍拍它的脊背，再没对它说什么，琢磨着电视剧里安慰受伤的人也多是这样的。然而手还是下意识地快速闪开了，坦白地讲，我对那次它抓我小腿的事还是心存芥蒂的。但它没有溜走，竟意外地依在我的手边趴下，闭目凝神，仿佛寻求一种依赖来弥补心中的残缺。然后，它缓缓睁开眼，翡翠绿中漾着清水般隐隐绰绰的亮光，我固执地相信那是猫的眼泪。我很认真地抚摩着它的头，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恨它，反而从心里莫名地感激它的存在。

自此，我不再踹开正在舔食地上汤汁的它，不再对它肆无忌惮地骂，不再趁它入睡时剪掉它的胡须，不再舞着鸡毛掸子到处吓唬它……老猫待我也极温顺，总爱在和煦的午后，一动不动地赖在我的脚边，不一会儿便发出细微而舒服的鼾声。我走到哪儿，它便跟到哪儿，亲昵地在我的鞋帮上蹭痒痒，然后继续酣睡。吃饭时它喜欢立在长板凳的一端，看坐在另一端的我狼吞虎咽，两眼眯成一线，死乞白赖地讨吃要喝。我明白，眼前这只似乎忘却了伤痛的老猫，心里曾漂着一座荒岛，所以我要携着阳光搬进去，在那儿深深地洒满向日葵般的希望！

这才发觉，原来生命间的相互依存，如此美好又如此微妙。也许这就是赫拉克利特所说的“美在和谐”吧。生命因善良而生和谐，因和谐而生美丽。

还是没有风的日子，夕阳的余晖洒进低矮的门槛，渲染着一幅人与猫的合影。一曲如梦如幻的轻歌在大地的唇边浅吟低唱：“相偎相依，相知相惜，傻傻地就想赖着你……”

鱼哭无泪

明亮的灯光已经浑浊，灵巧的身体渐渐僵冷，恍惚中我又忆起过去，这个噩梦的美丽开始……

摊位延伸至人影交织的街头巷尾，嘈杂的声音沸腾于喧嚣满耳的整条街道。唯有我――一条有点忧郁的小金鱼，在路边的鱼缸里静听着行人的脚步，妖娆地摆着金色百褶裙般的尾巴，吹起三两朵清风荷影似的泡泡，等待着命运的归宿。

我婆娑的舞姿招来了一位帅气的小伙子，他一丝不苟地久久端详着我们，颇有些伯乐相马的意趣。看着他惊喜的眼神，我像一下子遇到了知音，轻盈地跳起了水中芭蕾，上下悠游，往来翕乎。小伙子精挑细选一番后，买走了我和几个最靓的姐妹，满意地将我们带回家。

“扑通”一声，我们跳入一个巨大的水族箱，这是我们宽敞明亮的新家，暖色的灯光映射在我炫亮的鳞片上，流光溢彩。隔着透明的玻璃，我看见这是间陈设奢华的客厅，墙上满是印有主人的绚丽图画。

几天后，我们就已经喜欢上这儿充满小资情调的舒适生活。主人时刻惦记着我们的饮食起居，闲暇之余还给我们拍几张照片，放一段班德瑞的音乐……

我庆幸自己完美的归宿，把他当成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可同伴却提醒我，别忘了家族里鱼长老意味深长的忠告：“世界上最虚伪、最残忍的莫过于人类。”我清晰地望见主人的笑颜，灿烂得宛若明媚的花朵，我才不信鱼长老那危言耸听的言论，还是沉入藻荇间编织我水底的香梦吧。

日子平静地流过。终于有一天，主人满面桃花地将几粒银色“糖丸”分别塞入我们口内，一骨碌滑到腹中。这是什么？管它呢！习惯了饭来张口的优裕日子，连大脑也懒得思考了。

一阵轻微的痛楚后，我们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机勃勃。待到一番颠簸后定下神来，我们已置身于妙幻的舞台了。主人身着迷人的燕尾服，头戴精致的黑礼帽，手舞哈利波特式的魔法棒，神秘兮兮地念了一段咒语。奇了，我们的身体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控制，排成了主人要求的各种队形。台下掌声雷鸣，刺耳的尖叫涌如潮水。

我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切雍容的序幕，只为成全今晚一个魔术师华美的阴谋！我忽然想起了主人家另一个水族箱内奄奄一息的兄弟姐妹，原来他们都是完成了“使命”后等待赴死的老兵，而我当初竟还天真地感激主人给我们宽松伏裕的居住环境。

舞台上又一束炫目的灯光袭来，我仿佛在悲壮地参加自己的葬礼……

世界末日到底还是来临了。我昏沉的大脑被记忆搅得似乎要崩裂，身体变得沉重而又虚空，随着我飘飞的灵魂缓缓升起。一颗滚烫的泪，滑入冰冷的水。可有谁相信那是鱼的眼泪？

彼岸花开

朋友送了我几颗“洋葱”，说这是传说中的彼岸花。我有些诧异，那妖红似火的彼岸花就藏于这其貌不扬的玩意儿内？既是友人的一番心意，还是恭敬待之：挖坑，入土，就让时间去证明它的身份吧。

很久，它都没有动静，我满怀的期望也愈来愈淡。

冬日的午后，久违的阳光透过严寒的隙驻进人们的心巢。忽然发现墙角一抹显眼的绿意在风中轻舞，那种固执的青翠与妖娆在这个萧索的季节里显得格外难得。这不是早被我遗忘在记忆门外的彼岸花嘛。严冬的残酷，终究不能阻止这位睡美人的苏醒。但见胭脂一般的薄粉敷上了它狭长的叶片，妩媚之中又有英气流转。未曾想到，在这万木萧条的季节，它仍生生不息，默默等待着生命的惊喜。

莺飞燕舞，芳菲满园，当春姑娘舞着杨柳的手脚跳起华尔兹，邀请百花加入节日的舞会，彼岸花依旧心静如水地积蓄着生命的能量，不以花香之惑来牵住游人的脚步。它静处一隅，默默生长，叶片尖细，茂盛至极，密而不乱，长而不绵，像被清水涤荡过，像被密齿梳理过。绿色的味道在它身上萦绕得越来越浓，仿佛为弥补冬日那份萎靡不振的情绪。

鸣蝉狂躁地擂响了夏天的战鼓，狠毒的骄阳似乎嫉妒万物的蓬勃。柳叶卷了，泥土渴了，飞鸟懒了，花狗倦了。彼岸花拧暗了生命蓬勃的灯火，以枯色替代了绿意，书写着仲夏的落寞。我初觉得彼岸花是怕事的，短暂的灼热就烘干了它的斗志。但生命实在是个复杂的命题，变则通，通则久，彼岸花的“逃避”莫不是在韬光养晦，成就未来？

秋分终于到了，百花先后谢幕，偌大的舞台留给彼岸花轻舞飞扬了。因它总是非常准时地在秋分前后三天（人称“秋彼岸”）开放。相传黄泉路上此花遍地，直指幽冥，引领人们走向三途河的彼岸，故又称其“火照之路”。这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舞者，总是秉承“花叶两不见，生世永牵挂”的凄美故事，所以花开之季，全无绿叶相衬，自成万众焦点。看那花序生于直如翠竹的空茎之端，一副孤芳自赏、睥睨天下之态。花瓣反卷，悠然迎风，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似嗜血的龙爪，张扬着不羁的个性；诗意的小伞，撑开了满天的欢喜。这裸的红，燃烧了每一个擦肩者的瞳孔，点亮了每一个相逢者的眼睛。虽然它持久的积蓄，只换得秋分时一个优美的回眸，但驻留心际的美意却让人回味悠长――繁盛而不失纯真，明丽而不缺雅韵，精致而不乏大气。

于是，你的默默无闻、锲而不舍，你的淡泊宁静、与世无争，你的灵活变通、自成一格，你的美丽神秘、意蕴悠远，镌进人们的记忆，成了独特的风景。加之无数凄美的传说，你终于脱颖而出，星光璀璨。揭去层层或炫目或神秘的面纱，你执著于自我的一路风尘，是那样楚楚动人。

指导老师：王俊杰

游园说梦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王金凤的文笔如此感人，因为一字一句皆源于真情。不过是普通的猫、鱼、花，王金凤面对它们时，没有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能够平等相待，视之为交心的朋友。因为懂它们，所以慈悲，所以感人肺腑。

每个人的内心总有那么一份坚持，一片香格里拉般圣洁的土地，在那里拥有一座圣洁的花园不容侵犯。或许在旁人看来，有几分不合时宜甚至是不可理喻，但是冷暖自知，那其中的辛酸与快乐，只有自己能体会。（原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