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冰作品小辑

时间:2022-08-27 04:55:59

谢慕冰作品小辑

如果一个人可以活到80岁,那么在大多数人生命的前1/4都将和一种人密切相关,那就是“老师”。

曾经有人问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一生中最有用的东西是从哪里学到的。那人回答:幼儿园。

幼儿园就像是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欢乐小屋,屋顶是香甜的奶油蛋糕,窗户是透明的水晶糖果,屋门是香浓的黑巧克力,地板则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甜脆饼干,就连窗外天空中摇摆的浮云也变成了大团大团绵软的棉花糖。当然,还有一群美丽善良的仙女,她们手里的魔法杖会变出拼音字母,也会变出阿拉伯数字;会变出生动活泼的图片,也会变出悠扬婉转的乐曲。

至今我早已忘记当时如何度过了自己的幼儿园时光,也不记得幼儿园老师们的样子,但我脑中黑白的记忆胶片永远不知疲倦地重放着那些平淡却充满眷恋的片断:老师领着一群小朋友在洁白的洗手台前洗手,十几双粉嫩的小手在飞溅的水花中散发出最炫目的光彩;老师笑眯眯地给小朋友的小碗里装饭菜,宣布吃饭不挑食的孩子可以获得额外的糕点;午睡时,老师看着趴在床板上打呼噜的小朋友,摇摇头走过去抱起他,然后轻轻地平放下去,窗外蝉声渐渐落了下去……

后来看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巴学园里孩子们吃饭前要唱《吃饭歌》,大家齐声唱:“嚼,嚼,嚼哟!吃的东西要细细地嚼哟……”唱完了再说一声:“我先吃啦!”看罢不禁莞尔,心想全世界的小朋友在上幼儿园时都差不多吧,快乐就是窗外盛开的大片牵牛花,永无止境,无边无涯。

一次和朋友谈起理想,她说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幼儿园老师,每天面对一大群纯净无瑕的孩子,心也会变得澄静而慈悲。我才知道,那样的平凡里也有无法形容的满足。

看着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侄女背着书包在上学路上走得意气风发,就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是这样别着崭新鲜亮的校徽,背着橘黄色米老鼠书包,无比兴奋地踏入校门的。

十年,读时舌头轻轻打一个转,又回到最初。十岁以前的日子,都好像是在岁月以外的,它就像是一个人的一场神秘的冒险。

小侄女兴奋地跟我说起她在学校里遇到的新鲜有趣的人和事,而此时我却试图将自己小学成长的线索从纷繁的记忆中缓缓抽离出来,拂去蛛网纤尘,与那些重新变得清晰的面孔对视。

回首那段时光,又像一个并不太真实的梦境,不曾留下强烈的悲欢色彩,恬淡如晨雾,而这六年不算短的时间在生命中留下的纷繁痕迹可以浓缩为三个人,她们所留下的光和影,让一个孩子在苍白无知的日子里拥有了些许奢侈的诗意的感动。

至今为止,每当我想起高老师,她的容貌、身形、举止无一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甚至会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拥有如此强大的记忆力而吃惊不已,因为在后来千百个日子里,我接触过无数的人,而大部分人给我的记忆都像是日出前稀薄的霜露,太阳一出来就消失殆尽。

高老师是我第一个存有深刻记忆的老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度让我对老师这一职业充满向往。

依稀记得那时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家,我都会兴奋不已地搬出自己的小黑板,用粉笔刷刷刷地写下当天老师所讲过的一道道算式,然后对着面前空着的小板凳一板一眼地讲课。现在想起,嘴角都不禁会扬起微笑,是的,我懂得那个小女孩的幸福和骄傲,那是由一位老师所带来的美好的憧憬。

高老师,我记得她圆圆娃娃脸上的甜美笑靥;记得她齐腰的长发扎成的柔顺马尾;记得她和一群小男生比赛乒乓球,赢了以后不加掩饰的兴奋;记得她生病时坚持上课,却在讲台上晕倒;记得春游时,她被几个小男生手里的玩具蛇吓得惊叫着跑开……

就是现在,每当我为自己的数学成绩叹息时,仍会想起小学一年级期末数学考试得到的第一个100分,会想到因一个“<”的错误得到的第一个99.5分,会想起数学考试第一次得80多分自己羞愧的眼泪和高老师责备的眼神……

五年级的时候高老师去了深圳教书,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换成了一位很凶的老太太,不知是出于对后来老师的畏惧还是对高老师的怀念,我的数学成绩渐渐落了下来,一如我那时低落的心情。

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高老师没有走,我还能继续学好数学吗?没有答案,一切都只是老师转身离开时身后的一长串省略号。

相比起数学而言,我的语文成绩就要漂亮得多。同学问我语文题目时,我会准确地告诉他们答案,但却无法说明理由,我相信很多语文不错的人都和我一样,可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像我这样遇到过一个优秀的小学语文老师。

李老师的外形和气质很符合近代私塾里女教书先生的形象,虽然那时的我还完全不懂得什么是“温润如玉”的中国古典情致,但从当时一个小学生的感受力来说,确能觉察出李老师身上流露出的谦逊和儒雅,即使身处繁芜喧杂中,仍是空谷幽兰般云淡风轻。

李老师确是那种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其职业是老师,而且是语文老师的人。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严谨的黑框眼镜,柔和的面部线条,就连额上几条淡淡的皱纹也仿佛是岁月轻掠过时留下的安宁与慈悲。

那时的我对语文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烈的求知欲。我渴望了解那一粒粒洁净的方块字背后,究竟蕴藏着怎样美丽的故事;我迫切想知道那一行行齐整的文章,是在向我诉说一个怎样婉转的秘密;我甚至站在爸爸高大的书架下仰望那些厚重的、散发出阵阵墨香的书,笃定地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将它们溶入我的血液里。

李老师给我们上《小马过河》、《伊索寓言》这些课本上中规中矩的儿童教育故事。她还会给我们讲古今中外著名的神话、小说,比如古希腊的诸神传说、《圣经》里的诺亚方舟、《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战争……我一直记得李老师给我们讲完《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后,我怔在那里,胸口如被重击,我一直觉得,那不是“哀伤”所能形容的。

也学唐诗,我那时最喜欢的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用小刀刻在方桌子上,当时李老师给我们看了一幅画,淡蓝碎金的清晨,几只黑鸟安静地立着。很久以后才知那是林风眠画的《春晓》。那是童年的早春三月。

李老师的粉笔字端庄工整,和书本上铅印的正楷一模一样。即使是极仓促极随意地用笔时,我也未曾见她潦草过一笔一划。至今我仍保留着当时竭力模仿李老师笔迹的纸条,我近乎执著地书写着四平八稳的方块字,因为李老师教会我:一个热爱语文的人,应该尊重每一个汉字,正视所有真实可感的文字,它们都是有灵魂的,能给人以智慧和勇气。

对于我初中以前的日子,十年八年都好像在弹指之间,可是对于初中以后的日子,三年五载却仿佛是一生一世。

小学时的记忆就像是小学教室里昏黄的灯光,天色阴沉时,毛绒绒的光晕照在白粉墙上,投射出斑驳瘦小的影子,看不清每一张脸。

而初中的一切,则都像是昨日重现,会无比清晰地被放大出每一个细节,却总有些失落的漠然。

依然记得一日下晚自习后,我走在操场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下来的教学楼,没有一颗星的夜幕下,有风吹过,月影婆娑。从窗口泼洒出的灯光将深蓝色的背景勾勒成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日后每每想起,心中仍是摇曳不已,能够唤起朴素而绵长的诗情的,往往是那不经意地一回头,就像那些老师定格在我记忆中的一颦一笑,瞬间已成永恒。

如果人的一生注定要受某些人影响深远,那么Miss Cai和印老师的出现确实对我的成长具有重大意义。

喜欢Miss Cai走路的样子,碎步轻缓却坚定,裙摆翩然生姿;喜欢Miss Cai说话的样子,目光凝聚而执著,眉眼顾盼神飞;喜欢Miss Cai微笑的样子,面容温柔且矜持,语笑嫣然;甚至喜欢Miss Cai微嗔的样子,眉尖婉转若蹙,下巴尖尖轻昂。

要说小学时对老师是一种莫名的天真的崇拜,那么在初中对Miss Cai则是彻彻底底的思想的折服。

Miss Cai说,成长本身比学习重要得多,用年轻敏感的心灵感受比看课本重要得多,学会坚持和微笑比学会一道题重要得多。

Miss Cai说,少年时的爱情应该是一个人寂寞的狂欢,一场静待享受的盛宴。

……

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我觉得,都不如Miss Cai说来令人动心。

当然,印象中Miss Cai并不总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相反,她是我至今所遇到的最严格的老师,因为她教的不仅仅是英语,她负责更重要的一门学科,叫做人。

见证我初中时的所有叛逆和无知的,或许是Miss Cai手里那几份轻薄的检讨书,它们不露声色地穿过我的狂妄,悄悄抚平了十三四岁少年的棱角。

透过那些费心用力写出来的检讨,我想起被Miss Cai收缴去的那套《仙剑奇侠传》;想起上课无聊时和朋友传来传去却又被Miss Cai逮着的那张纸条;想起自习课时和同桌互对儿歌不慎一抬头便撞见Miss Cai那双杀得死人的眼睛……然后我会抿嘴偷笑,太多在那时看不出惊涛骇浪的事,不过几年时间,换来的是自己略带轻蔑的浅笑,静默下来却是长久的思量。

第一次去办公室交检讨书时,办公室里只有Miss Cai一个人,她仿佛一直在等我。在后来很长时间里,我是愿意相信Miss Cai对于很多事情确实是有着先知般的预料的。我将检讨递给她,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瞟着她精致的高跟鞋上一闪一闪的亮片。那几页纸她看了很久,很认真地看,似乎要看到我心里。而那几页纸,我也写得很认真,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诚恳地悔过,其间也不乏我对Miss Cai的敬重和疼惜。很难说清自己当时是否真正理解“疼惜”的含义,但我确信我的感情是真的,在课间去办公室送作业本看到Miss Cai伏倒在办公桌前的身影时,心中便会泛起阵阵涟漪,那是一种难以释怀的悲伤。我不知道当时用“疼惜”这个词放在自己的检讨中是否恰当,但我还是用了。我看见Miss Cai放下检讨后眼睛红红的,起身去盥洗间洗脸,她洗了很久,瘦弱的肩膀不时地抖动着。我就那样尴尬地站在办公室中间,内心居然飘过一阵小小的得意――为自己“精妙”的文采,接着便是充满罪恶感的羞愧与自惭。

第二次见到Miss Cai的眼泪是在初二,她为我们上课时,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半节课下来写错了六七个单词。她转身拿粉笔时,腰际撞到了讲桌的边角,我们看见她拼命地用手捂住嘴,可是绝望的呜咽还是冲破了最后的防线。在秋日里罕见的白晃晃的光芒下,我们看见止也止不住的泪水从她指缝中流出,她无力地蹲下身,那一刻的教室安静得如同落满雨的荒原,只剩哭声,一声一声。每个人的心,也随着这哭声,高高低低。我第一次震慑于这悲痛的力量,原来源自内心深处的哀戚都是互通的,只要疼痛够深,它可以牵动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后来我们得知,Miss Cai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因癌症去世。想起Miss Cai当时溢于言表的痛楚并非是由撞到桌角而引起的,就像那日在办公室的眼泪,也并非是由我那自以为是的“疼惜”所能触动的吧。

几天后她回来给我们上课,脸色苍白如同大病一场。她手扶着讲台,用英语表达她心中所想。说来惭愧,那时的我尽管竭力地想听清楚Miss Cai口中所说,但终究只零星地记住了些许:“Everything has passed,I have to be brave to face the fact.Life sometimes is bitter,but what we can do is to going on ,and never give up .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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