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仁小义与情理圆融

时间:2022-08-26 01:49:19

[摘要]“大仁小义”是儒家在处理情理冲突时的一种伦理原则。通过对儒家这种伦理原则的深入考察,可以揭示出儒家在解决日常情理冲突时所秉持的“圆融”立场。“大义灭亲”不仅不是儒家所推崇的楷模,相反,它还是儒家所怀疑的伪善。

[关键词]仁 义 大仁小义

[中图分类号]B8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12)03-0042-04

“仁”本是儒家孔子学说的理论中心,虽然在《论语》中孔子也有重“义”的表述,如“君子义以为上”(《论语·阳货》)、“君子义以为质”(《论语·卫灵公》)等,但这种“义”在孔子学说中只不过是“原来存于‘仁’之内部的‘能恶人’一面的外现”,它又是从属于“仁”的,并为“仁”所统摄。可是,由于孔子学说中的这个“能恶人”实际上是隐含在“能爱人”之中的,因此,这种隐性的“能恶人”一面就常易被人忽视。继后的墨家正是因袭了孔子的这个“仁”字旗号而发展出了一种无等差之爱的“兼爱”学说并因此为后儒所不容。于是,如何避免这种本于儒家“仁爱”之泛滥所引发的墨学流弊,就成了孔子后学们所共同面对的一项时代使命,“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而最终完成这一儒家特定历史使命的,当是后来的孟子。对此,孟子的具体做法就是提出了“义”来和“仁”并立,并因此主张“仁”、“义”双修。关于孟子清算墨学之流弊的这一纠偏过程,庞朴先生曾做过这样的考察,他说:

儒家确信在生活中,有“爱而不仁”(见《国语·楚语下》)的现象,也有“仁而不亲”的事实。现在墨子认为爱无差等,把爱人的主张绝对化,把父子、兄弟之间的爱和天下之人的相爱等量齐观,在儒家看来,这无异于否认父子关系和兄弟关系,视父兄如路人。难怪孟子痛斥道:“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破口骂人,从实质上看,他是在执行思想发展摆在儒家面前的任务。这个任务是:一面要驳斥墨子对仁爱思想的滥用,恢复儒学的威信;一面要吸取仁爱可被滥用的教训,弥补儒学的弱点。这样的任务,归结到一点,就是要在“仁”之外,再行提倡一种道德规范,使处理人我关系的“人之道”趋于完整;或者说,就是要使隐含在“仁”之内部的对立规定外部化为对立两极,以适应于人我关系的对立状况。这就是孟子提出“义”来和“仁”并列,“仁义”双修的理论上的原因。

可是,结合现今出土的郭店竹简相关文献来看,孟子仅能算得上是这种“仁义”双修理论的最终完善者,而非这种“仁义”并立主张的始作俑者。如郭店竹简《六德》篇说:“亲父子,和大臣,寝四邻之抵牾,非仁义莫之能也”(简3-4),《五行》篇也说:“仁义,礼所由生也,四行之所和也”(简31)。这两处文字里均已出现了“仁义”并举的说法。

同时,据郭店竹简《六德》篇“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斩恩”的原则来看,这里的“义”乃是一种用于处理非血缘关系的“门外之治”法则,其表现就是“贵贵”与“尊贤”,其内在的道德情感则是“敬”,如孟子所言的“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孟子·万章下》),说的均是一个“敬”字。可是,自从把这种“门外之治”的“义”单列出来之后,其“义”所表现的“尊贤”与“仁”之本然要求的“爱亲”之间常常会面临着一种道德情感上的偏差,严重时甚至还会引发剧烈的伦理冲突。这种道德情感上的偏差即是郭店竹简提及的“爱亲忘贤,仁而未义也。尊贤遗亲,义而未仁”(《唐虞之道》简8-9)之类的情况,或者是“厚于仁,薄于义,亲而不尊。厚于义,薄于仁,尊而不亲”(《语从一》简77、82、96)的伦理悖境。这种“仁”、“义”冲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孟子·尽心上》中所载的一则案例: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然则舜不禁与?”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则舜如之何?”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上述案例中的“仁”、“义”对立是以一种介于伦理与法律之间的情、理冲突形式表现出来的。在这个情、理冲突的人伦悖境中,考虑到“舜为天子”的职责,孟子认为在处理瞽瞍杀人一事时,舜首先应从“门外之治”的“义”(在此,“义”之表现为“法”)出发,先命有司皋陶“执之”。只有这样,方才贯彻了“门外之治义斩恩”的原则。但同时,舜又与普通人一样充当着“人子”的人伦角色。因此,孟子认为,舜在恪尽了天子之职后,接下来,他应从其“人子”的角色出发,行人伦之“情”的“仁”,即抛弃天下如敝蹝,劫狱窃父而隐,“乐而忘天下”。这才可谓同时兼顾了“门内之治恩掩义”的原则。从表面上看,孟子好像是持一种先“义”后“仁”的主张,但实际上贯彻的却是儒家在对待“仁”、“义”冲突困境时所秉持的那种大“仁”小“义”立场。对此,庞朴先生亦持如是观,他说:“在‘仁’与‘义’发生矛盾,不能兼顾时,儒家倾向于‘仁’,主张‘大仁小义’,即以‘仁’为大,以‘义’为小。”

类似孟子这种“大仁小义”的原则,其实可追溯到孔子身上,另据《论语·子路》记载: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孔子这种“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的“直”就是他所一贯强调的“仁”之真性情的流露。而孔子这种“亲亲相隐”的做法已暗示出,“在儒家的道德体系中,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并由此加以推广的‘仁’相对于‘义’有优先性,而此种优先性常常作为处理‘仁’‘义’对立的原则”。儒家所秉持的这种“仁”相对于“义”的优先性见诸郭店竹简中的一个鲜明例子,就是《六德》篇中公然提出的那个“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为昆弟绝妻,不为妻绝昆弟。为宗族疾朋友,不为朋友疾宗族”(简29-30)的应世技巧。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的孟子那里似乎又有了一番转机,这就是,孟子一方面虽然并未摒弃传统以来的那个“大仁小义”原则,但是另一方面,在更多的情况下孟子所寻求的却是一种“仁”与“义”的尽可能结合,即“仁”、“义”二者的兼容统一。用孟子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孟子·尽心上》)。在《孟子》一书中,还可找到其他关于“仁”、“义”二者统一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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