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小说 第34期

时间:2022-08-26 12:19:34

新闻小说 第34期

马佳的残局

张映光

“你的灵魂只有一克重,所以,我带走你,就像带走一支羽毛。”那只麻雀叼着我一缕头发,便把我的身体衔在了空中。

那天早上,他们给我戴上黑头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它――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麻雀,它那眼神,能看穿我的心。

现在,我知道他是上帝的使者。“我从来也没想到,天使会是一只麻雀。”我说。我仍能看到自己,我的脑袋开花了,脑浆子溅在我身后的土岗子上。

“我要带你去见上帝。”麻雀说。

“像我这样的人,不该下地狱吗?”

“你也会见到死神,你可以问他。”麻雀说。

我还想问,但麻雀越飞越快。我说的话,都被风声湮没了。我必须紧闭双眼,它一直朝太阳飞去。

当我完全被一团白光笼罩的时候,麻雀张开嘴。我像羽毛一样飘落在一块草坪上。那块草坪跟我家门前的那块草坪一模一样,草坪前的房子也是。

“我回家了吗?”

“不,这是上帝的家。”一只狗对我说,它是一只京巴,跟我养的一样,只是长着一张人脸。他带我来到书房前,门关着。“嘘……上帝还在和死神下棋。”它压低嗓子说。

这就是我家,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是我家的,连位置都没变。只是,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本《推销员之死》,我不记得我有这本书。

“你看会书吧。我还要等一个人。”那只狗说。

我在大学读过这个剧本,我已经记不清那个故事了,只记得一句很有名的台词:“请你把那虚假的梦拿去烧掉,免得出事好吗?”

我从结尾看起,这是我看书的习惯――班突然出现在威利面前,和威利讨论如果毕甫离家的话,到底能够走多远。班说,毕甫可以先得到两万美元――那正是威利人寿保险上的数字,两人一阵狂喜。突然,一声巨响把所有人惊醒,威利的汽车爆炸了,他死了。

我只有死才知道死是怎样的。我的死刑在最高人民法院复核了五年,五年来,我一直在设想,死是怎样的?

那只狗又带来一个人,是一个中年人。他一走到书房门口,门就开了。我看到了上帝和死神,我惊呆了。

狗低声说,上帝是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那个人我认识,是我家楼下的巴士阿叔――他三年前下岗了。一天到晚,坐在马路崖子上,跟老王下棋。死神就是那个谢了顶的老王。

“这怎么可能啊?”

“上帝和死神可能是任何人。”狗说。

那个中年人走进书房,门又关上了。

“那个人我有一点眼熟。”

“他是跟你一起被枪毙的。”狗说。

“哦?他叫什么?犯了什么事儿?”

“他叫李立田,是个警察,四年前,把一个叫李胜利的人杀了。”狗告诉我,李胜利是一个小商人,得罪了法院书记的姐姐。被李立田和另外五个警察抓到派出所,打了一顿,又从三楼扔了下去。

“你又在多嘴了?”书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上帝对狗说。那声音很苍老,不是巴士阿叔的。

狗冲我吐了一下舌头,摇着尾巴跑掉了。

李立田走出来,冲我苦笑一下。示意我进去,然后从外面,轻轻把门关上。

上帝和死神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盘围棋――那是一盘残局,已进入了官子阶段。死神捏着一只黑子,正不知往哪儿下。

“这一步走错了,他就认输了。”上帝说,“你支个招啊?”

“我真的不会。”

“五年来,你一直在写小说吧。”

“是啊,打发时间。”

“这是我们选中你的原因。”死神说。

“选中我……”

“是啊,这盘棋要收尾了,但不太好设置结局。”上帝说。

“我还是不明白……”

“哈哈哈哈……”上帝和死神一同大笑。

“那个李立田就是我走的第一步棋,他打死的李胜利,是被上帝提掉的第一个子。其他五个警察的故事,也都在这块棋盘上,我们的消遣,和你临死前的消遣一样,就是编故事。”死神说。

上帝告诉我,他和死神的消遣就是下棋,围棋、象棋、国际象棋、五子棋、跳棋……每一盘棋局都是一段故事,每一个棋子,都是一个人的命运。

“比如,NBA就是一盘棋,乔丹是王后,科比也是,但他不能超越乔丹,他是乔丹的影子,姚明永远得不到总冠军,他一接近目标,就会受伤。詹姆斯永远不会受伤,他是一个铁人,他的身体,是和死神打赌换来的。这些人的命运,是按照娱乐规则创造出来的。”

“叫六个警察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是我苦心孤诣想出来的一盘开局。”死神说。

“恩,这个开局确实很难。”上帝说,“棋至中局的时候,我才设计出让一个人杀六个警察的故事。盘活了我的棋局。”

“你是说马佳案……我临刑前,听说了,太震惊了,竟然是这样……”我说。

“是啊,你认为如果不是我们故意这么安排,一个人能在7秒钟内,连杀四个警察吗?”上帝反问。

“是啊,这的确有点像武侠小说。”

“我觉得这步棋一点都不合棋理,没想到他兵行险招,倒把我逼到了绝路上。”死神说,“我于是又叫六个警察,打死了一个孩子。”

“这一块有几个眼,还没数清,最关键的还是马佳这一步,现在看是死定了,不过,我又不想叫他死,把你叫来,参谋一下。”上帝说。

“我那盘棋呢?”

“早下完了。”

“那我为什么直到现在……”

“因为我们对你在写的那本书很感兴趣,那可能是我们的下一盘棋。”上帝说。

“你们太草菅人命了,你们太不严肃了,你们把我们当作玩具,是吗?”我义愤填膺地说。

“你错了,这些棋局并不是我们一手设计的,这些故事在你们的生活里,比比皆是,我们只是用一些人的命运,去警示你们而已。”上帝说。他一点也没因为我的失态而生气。

“你看到了,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你现在不是很好吗?”死神说。

“这么说,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在你们的棋局上了?”

“当然不是,棋局上的故事,都是你们那边的新闻,那些棋子都是一些焦点人物,所以,不是他们创造了历史,而是历史创造了他们。”上帝回答。

“那你们是可以决定棋局上的人的生死了?”

“当然可以。”

“那可以不叫马佳死吗?”

“为什么?他不该死吗?”

“难道你们就不能告诉人们,用以暴易暴的方式,只能增加仇恨吗?”

“如果,马佳不死,人们会明白这一点吗?”上帝反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上帝和死神,干嘛要编这么一个无聊的故事,六个警察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无辜的人又杀死六个警察,然后,又是六个警察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你们想告诉人们什么呢?”

上帝和死神笑了笑。没回答。

“如果马佳不死,你就输了。”上帝对死神说。

“马佳一定要死,因为,这不是你和我定的规则。我们每盘棋的规则,都是下面世界所遵循的规则,你忘了吗?”死神说。

“是啊,如果马佳不死,李立田也不能死,这盘棋要推倒重来了。”上帝说。

“你们为什么选中马佳呢?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我问。

“是老阿瑟・米勒选中了他,”上帝说,“他建议我选一个与《推销员之死》里的威利很像的人。他这本书,一直给我灵感。

“那六警杀一人怎么办呢?”

“是不是让它成为一个悬案更好呢?”死神说。

“官子阶段的胜负手,本来就像罗生门一样,很难判断。”上帝说。

“老米勒说,当一个故事以问号做结尾的时候,才更有张力。”死神说。

“是啊,我们该开另一盘棋了。”上帝说,“给我讲讲你的小说吧?”

我的小说是根据一个在狱中认识的局级腐败干部的真实故事改编的。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名,他的背后还有一张巨大的网。

“中国人的故事,还是用围棋来表现,我们只好重开一盘了。”死神落下最后一粒黑子,上帝把马佳那枚棋子从棋盘上拿起,然后撤掉了这盘残局。

(以上故事根据新闻素材杜撰而成,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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