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的世博工作手记

时间:2022-08-24 01:31:29

“小白菜”的世博工作手记

【编者按】:在上海世博园内,活跃着一批来自于国内外的“80后”、“90后”志愿者,因身着白绿相间的工作服装,而戏称自己为“小白菜”。从世博会4月下旬试运行、5月1日正式开园直至如今,陆续已有三万多名(截至7月底数据)“小白菜”圆满地完成了在世博园的志愿服务工作,预计到世博会结束。他们的累计数量将达到八万多名。本期“我的世博・我记录”征文栏目,特别选取了来自“小白菜”先行部队――复旦大学志愿者的一组稿件,请他们用自己充满智慧的思考、特别的视角、青春飞扬的文字,为我们讲述一段段亲历、亲见、亲闻的世博故事。

我是一棵“小白菜”,不是多么有政治觉悟,而是单纯的抱着一腔热情,套上“白菜皮”,投入世博的怀抱。我是“小白菜”的组长和车长,加上试运行,在同区呆了22天。以下是我目睹的“小白菜”的最最普通的一天:

梦醒时分

5:15闹钟响了。抬手,摁掉。眼皮沉沉的完全睁不开,昨天站了一天,深夜抽筋,醒来的时候小腿还是有点疼。

5:20闹钟又响了,闭着眼睛坐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挣扎着不要再倒下去。

匆匆套好“白菜皮”,去敲5楼、6楼组员的门。

“快起来了。” “嗯,起来了。”

给后勤的乐乐发短信: “都起来了,无人请假。”

刷牙、洗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深深的黑眼圈,浮肿的眼,越来越黑的皮肤,还有昨天晒红的痕迹。

5:40再一次敲组员的门,一起带下楼去。

5:45下楼拿早饭,克勤的后勤组同学总是4:30就起床去食堂领第一批早饭,然后清点好亲自送到小白菜的楼下,在清晨微寒的风中,看着天一点点亮起,“白菜”们一个个下楼。

6:00光华大道,找我们的14号车。

那条熟悉的光华大道,车子还没有来,5月上海的清晨还是有点冷。

“小白菜”们的眼睛都有点肿,啃着早饭,微微发抖。

车子缓缓到达,招呼组员上车。

6:10开始点名,和各组长确认还有多少人没到,打电话催促又睡过头的人。

已经坐好的“小白菜”又睡倒了一片,早饭还没有吃完。

6:25发车。汇报登车情况。

找一个台阶坐着,或者一个栏杆靠着,开始吃早饭,一个包子,一个蛋糕,一个烧卖,一个鸡蛋,豆浆暖暖的带着点腻,早上没什么胃口。

沉况的想睡,车上位子不够,男生总是让女生坐着,自己靠着栏杆闭目养神,车子有点颠簸,偶尔会撞着栏杆。

6:40该换位子了。

叫醒睡着的人,组织后面的人换位子。

有些人还没有睡醒,揉揉眼睛还是站了起来,再看看车内能坐的地方,都坐着疲惫不堪的人。

6:55再换一次位子。

7:10到达园区,赶去安检。

7:20安检完毕,叫着“14号车这边集合”,重新清点人数。

有一个组走到别的车了,找了好久。

人都到了,出发去休息室。

澳门馆的那只兔子头,今天又转了方向。

清晨的中国馆,没有人,显得特别肃穆。

有人说:“看着清晨的中国馆,突然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7:40人都到了休息室,开始按照轮岗分配轮班。

第一班岗的“白菜”们去上岗了,剩下的在桌子上趴倒了一片。

有几个人想学术一会儿,拿出《高等数学》、《大学物理》,做了没几道习题,又忍不住趴在了书上。

8:30上岗了。我是南广场一组的小组长。

开始的几天,没有遮阳棚,阳光就这么直直的洒在脸上。

有几天是30度的高温,帽子的边缘很快就被汗水浸湿,鼻子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防晒霜在脸上腻腻的,半天晒好脸还是通红。

还有几天是暴雨,一次性的雨披只能遮到膝盖,裤子还是全部被淋湿。风很大,老是要把帽子吹走。雨水顺着帽檐滑下来,打湿了刘海,脸颊上都是水。手因为指路一直伸在雨披的外面,再看时已经泡得发自了。

9:20人开始疯狂地涌入,一天的工作自此开始。

预约券风波

“预约票给我。”

“不好意思,志愿者是没有预约票的。”

“那预约票在哪里拿?”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发完了。”

“什么?在哪里发的?”

“您早上安检之后,安保会给您一张预约票的。”

“我怎么没看到?”

“不好意思,可能是你来得比较晚,一般10分钟不到预约票就发完了。”

“什么?发完了?那今天就不能去看中国馆了?”

“是的,不好意思,不过您可以参观香港馆,澳门馆,省市区馆都不需要预约的,其他国家的场馆也很精彩,也是不需要预约的。”

接下来,一般都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因为你可以发现一张原本慈眉善目的脸瞬间飙到面红耳赤、怒目而视。

“我就要看中国馆!中国人不让看中国馆!搞什么?”

再次鞠躬,“不好意思,中国馆是长期场馆,以后可以再来看的。”

“你们这群骗子就知道骗钱!卖票的时候说都可以看的,我进来又不让看,你们就是不要脸的骗子!把钱给我,你把钱退给我!浪费我的钱,就知道骗钱!”

再鞠躬,“真的不好意思,虽然中国馆不能参观,但是你还可以参观其他国家的场馆,也很好看的。”

“现在中国馆人又不多,还不让进去?死脑筋!读书读傻了吧!”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规定,而且志愿者也不能决定您能不能进去。”

“你们这群志愿者就是装饰品,什么都做不了!那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站在这里被我们骂好了,你们就是外国人的狗腿子,外国人来就让他们进去,我们来就关在外面,还把我们往外国场馆赶,你们真是不要脸。”

如是,人身攻击五分钟。不断鞠躬道歉,强装笑脸。

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湿。指路

“中国馆排队在哪里啊?”

“您有预约票么?”

“有的呀。”

“您往前走,往右看,看到兔子头,后面排队。”

“日本馆在哪里?沙特馆在哪里?欧洲区在哪里?”

每天,这样的问题要回答上千遍,曾经几次提议希望有块指示牌,只是等我们离开了,还是没有实现。

中场休息

10:00换岗的同学远远地走来,“快去休息吧”…… 为了志愿者的形象,挎包只能挂在腰上不能背,放着水、地图、志愿者手册的挎包还是有点沉。 弯一下腰,已经直不起来了。腿很酸。

回到休息室,刚坐下就趴着睡着了。

醒来后给司机打电话: “麻烦您在下午四点左右到洪山路13号停车场等我们,谢谢!”看看周围的“小白菜”,都安安静静睡着,有几个正在看书。耽误了好几天的课业,也该补补了。

10:30去世博轴吃午饭,一路上排好队急速前进,还是被各种游客拦下问问题。

这一抹绿色实在是过于显眼,以至于像是园区的绿洲。每当游客找不到路的时候,累了的时候,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找那靓丽的绿色。

11:00好不容易走到世博轴,本

该5分钟的路。食堂人山人海,每天都是这几个盖浇饭。

后来就只在中国馆下的员工餐厅吃饭,那每天排列组合的几道菜,浇在饭上。饭总是很烂,泡在菜的汁水里显得更烂了。大概是太饿了,每次都会吃很多,尽管那些东西可能是以前从来不吃的。

饭卡里还有点钱,能够每天买一根冰激凌。这大概是每天最幸福的事情了。

11:15刚到休息室,发现又该赶回去上岗了。

11:30还是站岗,还是相同的问题,还是大太阳,或者大雨,还是各种被骂。

下午的太阳有点毒,新装的遮阳棚下,一个遮着工作人员,还有一个遮着高峰期志愿者,我们跑在旁边回答游客的问题,讲得口干舌燥。

被搭讪

“你们志愿者是不是有很多补贴啊?”

“我们志愿者是没有工资的。”

“不可能的!不要骗我了……你当我们傻啊?”

“噢……我们真的没有工资。”

“那你们还过来?脑子坏掉啦?”

“……”

“小姑娘,你英语好哦?”

“还可以,需要帮助吗?”

“你帮我打电话给这个外国人,问问他还有多少时候到好哦?他听不懂我讲的英语。”

我帮她打完电话,确定了他们在5号门见面之后,就在想:一个不懂英文的中国人,和一个不会中文的外国人,要怎么一起游世博呢?

“小姑娘,我口渴死了,给我点水好哦?”

“您好,那边有饮水点的,只要走100米”。

“太远了,不高兴走了,给我点水吧。”

“小姑娘,你身上那么多徽章是什么啊?”

“是我们学校的吉祥物,叫团团……”

“那么你给我一个可以吗?”

“额……这是我们学校发的,不能随便送人的。”

“你就给我一个嘛……你有那么多了……”

“……”

大多时候的工作,还是平淡而又简单的。“日本馆在哪里?欧洲馆在哪里?浦西怎么去?饮水点在哪里?轮椅在哪里借?”这些问题,我们每天都要回答上千遍,保持微笑。

幸福时刻

“轮椅在哪里借啊?”一个挂着嘉宾证的老爷爷问。

“您往前看,有一个问号的地方,那是问讯处,那里可以借的。”

不久后,老爷爷回来了――“那里已经借完了,怎么办呀?”

我诚惶诚恐,心想又是一场暴风雨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因为今天老人太多了。”

没想到他没有凶我,只是笑笑说:“不要紧的,现在我也不想走了,你给我推荐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我长吁一口气,给他指了世博轴的方向,“那里有咖啡店,也有饭店,您可以休息一下……”

他笑着说谢谢,然后走了过去。几十步路后,突然返回,对我说:“你的服务态度很好……你们志愿者很棒……这是我写的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我突然受宠若惊,眼泪也没忍住。忙不迭地谢谢,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归途漫长

13:00换岗了,可以直接回休息室了。

春困袭来,直接趴在自己的手上睡觉,起来后发现手全麻了,腿抽住了,浑身无力,还夹杂着疼痛感。

14:30上岗了。

15:30同济的人来接班了,回到休息室,人已经熙熙攘攘了。

16:00在休息室门口集合,准备出发。清点人数总需要四五次,总有人还没回来。

16:10集结完毕,我带头,副车长压阵,赶去车站。还是会被路人拦下,问各种问题。

16:20上车,开始点名,出发。

腿软得站不动,车后已经睡倒一片了。

那几个男生还是坚持让女生先坐,自己靠在栏杆上休息。

台阶、地上、凸起处,都坐着疲惫的人。

途中换了几次位子,大家很配合。

有时候会一起唱歌,有时候会一起讲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就这样互相靠着睡觉。

17:10到学校了,停在东门,大家欢呼雀跃地跑去食堂吃饭。

门口挂着大大的红色横幅: “志愿者们!你们辛苦了!”

食堂里变成了一片白菜的海洋。

18:00和星星月亮们一起吃完晚饭,回寝室休息。

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想动,就想窝着。

想看看书的,不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

19:30挣扎着跑去洗澡。

偶尔,这个时候小组长或者车长还有会要开。

21:00眼皮开始打架了,还有室友没有回来,寝室的灯依旧开得很亮。

把手机调成振动,刚合眼,就睡着了。

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小白菜”的心声

老妈来看我,只说了两句话,“黑了,瘦了。”

我一摸腰,果然没有肉了,比开始的时候,瘦了10斤。

记得有一个游客大妈说过: “要是我小孩来做志愿者,我肯定心痛死了。”

而我,也曾在网上日志中发表过这样的感慨,引发了许多“小白菜”的共鸣:

我们,就是那批被说娇生惯养的垮掉的一代;

我们,就是那些在网上被说没有思想的一代;

我们,就是那些每天起早贪黑的“小白菜”;

我们,就是那些每天累得连话都不想讲的“小白菜”;

我们,就是那些哪怕被别人埋怨,还认认真真翻开地图,一个一个路口指给游客看的“小白菜”;

我们,就是那些每天不能吃顿安稳饭的“小白菜”;

我们,就是那些什么权利都没有,还要被顶在风口浪尖被指责的“小白菜”;

我们,就是那些课不能上,别人放假我们站岗,人家复习我们去园区,人家考试我们也考试的“小白菜”……

开始之前,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热情就能坚持下来,我以为我会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就算是简单重复也能充满热情。但是当试运行还没结束,我就发现,热情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当满腔热血地以为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硕大一个园区,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想竖一块牌子,把路指得更明确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肯提供给我们一块牌子;我们想根据客流情况,建议适时开放快速通道避免游客绕行之苦的时候,却发现没人采纳我们的建议;我们想让游客更近更快地拿到地图、婴儿车,或者寄存的时候,却发现问讯处不提供了;我们只是每天都被顶在风口浪尖,看着工作人员和安保志愿者各一把遮阳伞休息;我们风里吹,雨里淋,太阳晒,站在围栏旁回答几千遍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们抱怨,然后发现只能是诉诉苦而已。

我们的工作环境的改善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点;我记得那天学院里的座谈会让我们谈谈最近的工作,我前面的组员一个接一个地抱怨。我在后面默默笑着,我想,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只是“小白菜”而已,回来的路上唱唱歌,领导过来听完我们的诉苦握握手说你们辛苦了,或者只是提供了一点很便宜的冰激凌,提供一些徽章,吃得好一点,又或者给我们刷几次体锻,浴室开放的时间延长一点,发一点福利给我们,我们就轻易地忘记了一天的疲劳、抱怨,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白菜”了。

我知道抱怨改变不了什么,开始的时候,我们在太阳下曝晒,没有遮阳棚,我们擦擦防晒霜,也这么撑过来了;后来,我们在大雨里淋,只有一次性的雨披,我们抹抹被淋湿的头发和脸,也这么撑过来了;再后来,我们每天回答一样的问题,手指着一个方向,我们喝喝水,也就这么撑过来了。有时,我们又被一些过激的游客围攻,指着鼻子骂各种难听的话,甚至宣称要对某些男生动手,我们笑着说对不起,然后背过身擦擦眼角快要出来的眼泪,也就这么撑过来了。

虽然,每天都在抱怨,每天都希望改变,每天都期待着明天会更好。但是,即使发现还是没有任何改善的时候,我们还是默默地坚持做着。因为,虽然热情已经被磨去,我们还要一样东西,叫做,责任心。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还别着我们的校徽,穿着属于志愿者的“白菜皮”,理所应当,竭尽全力,我们不是傻,我们只是想要做好一棵“小白菜”而已。

后记

从试运行开始,志愿者便是除了世博同本身外最受媒体追逐的一个群体了。“当代大学生、90后、独生子女、怕吃苦、娇生惯养”,我们的身上有太多太多偏见。所以,当我们真的不计报酬、不求休息、热情洋溢地出现在世博同的时候,便瞬间成为了焦点。短短的二十天,仅是我,因为发表在网上的一篇日志,CCTV、SMG、ICS、东方卫视、新闻综合、《新民晚报》、《解放日报》、《新闻晚报》、《中国青年报》等等二十几家媒体已经举着镜头、话筒对准过我,大体问的也都是志愿者的工作、心情、碰到的困难和收获,仿佛都是想从我们身上看到经过世博会我们都如凤凰涅般重生了,一夜长大。市委宣传部马春雷副部长、世博局党委许伟国副书记还特地来慰问志愿者,笑着对我说, “你的文章写得真好,辛苦了”,受宠若惊。我们如同90后代表一般,似乎我们的一言一行都是当代大学生的风采,以至于当游客一句“你们真棒”的时候,就像是在肯定所有的同龄人。我们扮演着太重的社会角色,我们的一个微笑、一个抬手、一滴眼泪、一点点小脾气都会被放大,所以我们一直微笑、一直微笑、甚至微笑成了习惯。

其实,细细想来,这二十天,带给我的是什么?看到镜头里自己深深的黑眼圈,同学都短信来问我怎么这么憔悴;看到自己服务时不断地欠身道歉,老妈问我怎么现在脾气那么好了;看到报纸上那些吸引眼球的标题“90后MM”“网络小红人”,朋友笑称我“红了”;但是,当脱下“白菜皮”,回到那个在校的大一学生,我想我还是我,除了那不经意流露出志愿者的手势、除了被别人指责的时候从反驳到本能地“不好意思”、除了看到电视里自己熟悉的园区岗位会眼睛红以外,我们终究是离开了志愿者这个称号,回到我们的角色了。

只是,再当我们回来,中国馆,你还会记得我们吗?

作者系复旦大学法学系大一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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