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婴戏题材在玉器上的运用

时间:2022-08-24 12:54:59

中国很早就有绘画婴孩的传统,在古代绘画、陶瓷、青铜器、玉器以及丝织品上均有表现,主要是描绘儿童游戏时的景象,形态丰富有趣,称作“婴戏图”或“婴戏纹”。婴戏纹着重表现了儿童在嬉戏中稚拙可爱的模样、喜悦的表情和生动活泼的姿态,使人们感受到童稚世界的无忧无虑。以儿童作为玉器的装饰题材始于商代,最早是以圆雕玉童的形式出现,而后渐渐开始出现丰富的儿童戏耍场景,本文着力对不同时期玉器上的婴戏纹作一番梳理。

一、玉器的婴戏纹发展略述

以儿童作为玉器的装饰题材,最早见于商代。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中曾有提及,古代小孩和未成年男女,头发多做小丫角,或称“总角”“丱角”。目前可知出土材料中有两例,均作丱角发型。其一是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阴阳玉人(图1),高12.5厘米,一面为男性,另一面为女性,椭圆脸,双目微凸,宽鼻大嘴,头上作丱角,耸肩,双手置于胯间,脚下有一可供插嵌的短榫。其二是河南洛阳小屯村1号墓出土的战国骑兽人形玉佩(图2),高3.1厘米,长3.3厘米,宽1.4厘米,一位头梳双丫角的小孩骑于怪兽之上,双手前伸执兽耳,从小孩头顶至兽腹部纵钻一个穿孔。由这两件实例可见,两件圆雕玉人皆梳有丱角发型,为古代小孩,但其面部表情严肃,较为成人化,缺乏儿童应有的稚拙可爱的模样和纯真自然的神态,其阴阳人和骑于怪兽之上的造型,更多传递给我们的是含有某种巫术的意义。

从隋唐开始,玉器的艺术风格逐渐摆脱了神秘感,向世俗化发展,具有写实自然风格的各种纹饰相继开始大量出现,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一时期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婴戏图。1991年,河南洛阳伊川县鸦岭乡杜沟村唐齐国太夫人墓出土了一件白玉梳脊(图3),长6.6厘米,宽2厘米。一面饰双鹦鹉纹,小团花地;另一面饰二童子戏球,毬路纹地。梳脊上的童子为光头,身着长衫,双手上举作抛球的姿势,二童中间有一小球。整个画面采用线刻,线条简洁明快,童子面带笑容,憨态可掬,呈现出欢乐的嬉戏场景。

宋代玉器的使用不局限于统治阶级,为社会各阶层所接受,并逐渐商品化。这一时期玉雕童子的数量较多,且造型生动,风格倾向世俗化,注重写实和对生活的细微观察,作品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美好祝愿的温馨情调,使宋代玉童达到了玉雕艺术的巅峰。与此同时,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建立的辽、金政权也出现了童子题材的玉雕作品。但二者玉童风格截然不同。

宋代圆雕玉童多做佩饰,雕法简练扼要,常用明快的阴线和弧形线勾勒出五官、手足、衣纹等细部特征,以攀枝、执莲童子较为常见。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宋白玉童坠(图4),高6厘米,宽2.5厘米,玉质青白色,圆雕童子上身赤膊,身后披一披风,手腕戴镯,着长裤,裤脚肥大,屈膝,双臂攀一长枝,枝叶大而长,伸于童子胯下。中国古代崇尚多子多福,认为莲谐音“连”,所以执莲童子寓意“连生贵子”,有吉祥之意。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宋童子形玉佩(图5),高7.2厘米,宽2.8厘米。玉质青白色,圆雕玉童身穿“米”字纹对襟上衣,下着长裤,腰系长绸带,双手举一盛开的折枝莲花,置于头顶。中国文物信息咨询中心收藏的宋双童子形玉佩(图6),高6.1厘米,宽5.5厘米。圆雕两童子,面带微笑,一童子右手屈臂上举莲梗垂向左侧,另一童子左手持莲,右臂上举握住莲梗置于肩后。

与宋同时期的辽金圆雕玉童,则富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多身着民族服饰,作行走状或手持海东青。1973年黑龙江省绥滨县中兴公社墓葬出土的金青玉童(图7),高5.1厘米,宽1.8厘米,现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玉质青色,圆雕玉童头戴纱帽,颈下佩项链,身着短衣长裤,左手执蕉叶背于肩上,右手下垂,两叉,作行走状。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金青玉童(图8)高5.8厘米,宽3.4厘米,厚2厘米。玉质青白色,圆雕玉童梳有三丫髻,分别于头顶及两侧耳上,衣襟敞开,左手握拳,右手托海东青,两腿较短,着肥裤,两叉作行走状。

从上述几例来看,宋金玉童呈现出明显的区别,如发饰、服装和手持物等,金代玉童有着极为明显的民族特色,但二者神态都较真实,注重表现生活中的一瞬间状态,具有较浓厚的生活气息。所雕刻的童子圆头圆脑,肢体丰满,以简练的线条刻划出童子的神态和衣纹,将儿童活泼的神态和天真烂漫表现得栩栩如生。

元代出现了婴戏场景的圆雕玉饰。1979年在西安市北郊六村堡出土的元青玉婴戏坠(图9),高5.8厘米,宽3.5厘米,现收藏于西安市文物局。玉质青色,圆雕两童子戏玩,皆身穿圆领宽袖长袍,腰系带。大童子跪于地上,双手紧握莲茎,小童子爬在大童子的背上,左手扶着大童子的额头,右手攀折莲茎,形象生动活泼,天真烂漫。

随着明代经济和文化的高速发展,玉器的制作呈现出历史上的又一个发展高峰,反映中国民俗文化和市井文化题材的玉器增多,不仅与人民大众的生活贴近,生活气息浓厚,而且其艺术价值也有所提高。这一时期,婴戏题材的玉器品种丰富。1969年,上海浦东陆家嘴明名门士族陆深及子陆楫夫妇墓出土了一件玉童(图10),高3.8厘米。童子脑后有一穿孔,可系绳佩挂,作儿童发式,左脚独立,曲右腿作登步状,腿上伏有一螭虎,左肩上立一小鸟,衣襟飘逸,雕琢精妙,形神俱肖。1972年江西省南城县洪门乡朱祐槟墓出土的明白玉童(图11),高6.4厘米,现收藏于江西省博物馆,玉质白色,局部有侵蚀的褐色斑。光头婴儿,体型略肥胖,两叉,双手执一笏状物,笏顶处钻有一孔,用作串挂。

1993年,上海肇嘉浜路打浦桥明顾姓族墓地出土了一批档次很高的玉器,其中有三件婴戏题材的玉器,白玉圆雕执枝童子、白玉圆雕执荷童子和青玉圆雕卧童。白玉圆雕执枝童子高5厘米,作行走状。头颅硕大,脑门留有一撮头发,眼球突起,楔形鼻,小嘴,身穿圆领对襟衫,下身着肥裤,露足。童子双臂前伸,左手执枝弯转至肩部,头顶有“V”字形孔,出土时用绳贯穿,佩于死者胸部。白玉圆雕执荷童子高5.2厘米,头较大,后脑扁平,脑门留有一撮头发,左右分开,脸部开相与执枝童子相同。身穿对襟长衫,下露短宽脚裤。童子右手于胸前握襟,左手屈臂向上,紧握莲梗背于左肩,莲叶垂于背后,头顶正中贯天地孔,出土时系绳与折扇相连。青玉圆雕卧童长6厘米,作伏卧状。童子贴身露肚兜,外穿对襟衫,下着肥裤。身体横卧,仰头,左手撑于脑后,右手前伸,左脚踝交于右小腿,造型生动活泼,俏皮童趣。在童子的左手臂转角处和交叉腿间各有一钻孔,可系绳作挂坠,有平衡俯卧身体的作用。明高濂在《遵生八笺·燕闲清赏》中记载,自宋代以来,民间喜好用娃娃坠帐的形式来喻意多子多孙,此卧童出土时位于死者头部附近,正合此意。这三件明代玉童的面相开脸相似,为我们了解明代玉童提供了准确的资料。

除上述几例执枝、执荷等玉童佩饰外,明代还出现了童子卧马的题材。《后汉书·郭伋传》:“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说明模仿成人骑马是中国传统的童戏活动,即骑竹马游戏。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青玉童子卧马(图12),高4.7厘米,长6.5厘米,宽3厘米。玉质青色,马为卧式,一牧童坐于马侧,背靠马身,牧童头右歪,双手抱瓶,右足踏地,左足后翘。长衣束带,衣裤当风飘舞。这件作品重心较低,可用作镇纸,低凹处又可架笔,是文房用具。此玉雕童子卧马,可能暗喻骑竹马嬉戏,手持瓶则寓意骑行“平安”(瓶平谐音)。

以双童作为玉杯的杯耳早在元代就有出现,明清以后这类题材增多。1983年,江苏南京太平门外板仓村明墓出土的一件八边形白玉杯,口沿刻一圈回纹,两侧的把手为圆雕双童攀树造型,背面还有一提篮童子,造型别致,雕工细腻。

作儿童群像婴戏纹饰者,在玉器中首见于明代。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青玉镂空人物带板(图13),全套20块,以白玉制成。其中桃形6块,细长条形4块,长方形8块,铊尾2块,皆镂雕锦纹地子。其中16块为婴戏图,分别为戏猫、持枪、叠罗汉、吹笛、蹴球、锣鼓戏等,千姿百态,妙趣横生。这种热烈的场面,表现了节庆欢乐的气氛,反映了社会生活安定祥和的一个侧面,有祈福求安的意义。

清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王朝,各种工艺美术品空前繁荣,玉器的成就尤其突出,达到了最后的鼎盛和辉煌。清代婴戏纹内容丰富,多含吉祥之意,雕刻更加细腻,衣纹装饰繁多。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和田玉雕婴戏夔耳瓶(图14),高19厘米,宽11厘米,瓶高5.4厘米。玉质黄色,中部雕一宝瓶,双夔耳,盖顶雕卧兽钮。瓶前右侧立一童子,博衣肥裤,肩负一小童,小童左手持磬,右手持戟,作挥舞状;瓶左侧雕一人骑异兽,兽似麒麟,其人手持一柄如意,笑容可掬,暗喻有“平安”“吉庆”“如意”之意。

除了吉祥之意的玉器外,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两件双婴玉洗别有风致。清和田玉双童耳洗(图15),高7.9厘米,口径10.7厘米,足距2.3厘米。玉质白色,圆形,洗内底心凸雕一侧身蝙蝠,作展翅飞翔状。平底,器底雕四蝙蝠式足。洗两侧各有一圆雕童子为耳,童子耳侧双髻,身着交领长衫,下摆过膝,肥裤,赤足,双足踏于洗之腹下,双手紧攀玉洗口沿,身欲后仰。一童左手持灵芝一棵,一童左手持万寿菊一株。另一件清和田玉双婴耳洗,高4.2厘米,长9.5厘米,宽8.2厘米。碧玉,洗作荷叶形,一侧雕一束绳扎荷梗,沿洗底缠绕。梗端雕荷叶、荷花、莲蓬。一只小蟹攀于洗壁。圆雕二童子作洗耳,童子短颈,头顶一撮短发,着短衣,长袖当风,衣上有“”形纹饰,双手扶于洗口,手腕带镯。两件玉洗皆以童子为耳,神态活泼自然,造型设计随意。

清代的婴戏纹玉器摆件也有出现,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和田玉立象负双童(图16),高12厘米,长13.5厘米,宽4.4厘米。玉质青色,立体圆雕立象负双童进宝。立象背上端凸起透雕半跪状双童共扶一宝瓶,有“太平有象”之意。另有一件天津市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清和田玉牛童(图17),高14.7厘米,宽15厘米。玉质洁白莹润,采用圆雕。牧童左手擎鸟,右手持笛,侧骑牛背,牛首微仰,形象生动可爱,充满了春天的活力和田园气息。

二、玉器上的婴戏纹特点

根据目前已知的各类婴戏题材的玉器,从类型上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圆雕玉童佩饰、婴戏图带板、婴戏纹器物和婴戏纹摆件。其中以圆雕玉童最为常见,镂雕婴戏图带板始见于明代,实物较少。婴戏纹器物主要以瓶、洗为主,多用双童作为玉洗的耳,也有在玉瓶上圆雕童子作为装饰。婴戏纹摆件类型不一,有的具备文玩的性质,如玉笔架。摆件与器物上的婴戏纹皆含有吉祥之意。从琢玉工艺上看,主要以圆雕为主,也有线刻、镂雕工艺。

不同时期的玉童在面相、服饰、姿态和手持物上都各自有特色。早期的圆雕玉童与古代巫术有关,形态和面相都缺乏现实感。唐宋以后,随着玉器的世俗化和现实化,圆雕玉童的形态、面相等开始写实,贴近生活,展现出儿童嬉戏时活泼的神态。宋代至明清的圆雕玉童数量比较多,多为执莲、行走、攀枝、摔跤和执物童子。

执莲玉童在宋代十分流行,一直到明代,都是圆雕玉童的主要样式。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卷八写道:“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旋折未开荷花,都人善假做双头莲,取玩一时,提携而归,路人往往嗟爱。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可见宋代儿童执莲嬉戏已成为当时的风俗。《孩儿诗》中“垂额绿荷圆”描绘了当时艺术表现中常见的孩儿形象。宋代的执莲玉童造型生动活泼,基本上与宋代绘画中的儿童形象一致,头形较大,八字眉,葱管鼻,环形耳,桃形发式,发丝细密。多穿短袖、紧袖对襟衫,童子的手掌夸张,手形与袖口等宽,手持荷花,饱满瓣多,两侧舒展,花叶并举,位置与头顶持平或高于头。元代的执莲玉童也有发现,鼻子为楔形,耳朵作成凸块,用阴刻线合成眼眶。童子脑门上有凸块,象征一绺发髻,身着长袖对襟衫,多光素无纹,手与袖等宽,手持荷叶或荷花,荷叶似微开的蚌壳,位置在童子脑后或左肩上。明代的执莲玉童眼珠凸起,用上下弧线合成眼眶,直鼻,脑门两侧有长方形凸块表示耳,脑后留一撮披发,发丝短粗,身着长袖对襟衫,腰部束蝴蝶结,袖口比例趋于正常,手小于袖口,背荷位置由肩部降至背部,似蚌壳状,壳上有叶脉纹。从形象上看,明代实际上已演变成背荷童子。

与宋同一时期的辽金玉童则呈现出很强的民族特点。童子为髡发,身着民族服饰,左襟,手持海东青,作行走状。海东青是一种体态雄伟、羽色奇特的猛禽,在中国历史上,辽、金和清朝时,被北方的古代帝王用于狩猎,视为珍禽。由于它的珍贵和稀有,成为了辽金玉器上的主要纹饰之一。所以,手持海东青作行走状的圆雕玉童是辽金所特有的玉器题材。

明清以后,玉器上的童子题材多含吉祥之意,形式丰富,除了各种玉童佩饰,婴戏纹器物和婴戏纹摆件也渐渐增多,画面都显得热闹非凡,呈现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的桃源美景。清代的童子造型有站立、伏卧等姿态,较前更加活泼自然,形成了清代独有的艺术风格。童子形象憨态可掬,大多都是圆头,双眼皮,嘴微张作笑状,发髻用阴刻线刻出一丝一丝的,耳朵写实,做出耳鼓耳垂,身着短上衣,穿长裤,多数穿鞋,鞋边有轮廓线。清代玉童选用的玉料非常好,不仅雕刻打磨精细,且对童子的衣纹褶皱都刻画出来,着力表现儿童的天真烂漫,力求达到浑然一体的艺术效果。

综上所述,婴戏题材的玉器是一个从简到繁、从抽象到写实的过程,体现了古人生活方式和审美意识的演变。商代时期玉童呈现的那种浓郁的神灵之气,在唐宋以后,随着社会不断进步,使早期玉器的娱神功能逐渐转移到娱人方面。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使得婴戏题材的玉器创作趋于真实,造型更加丰富多彩,充满了世俗生活的欢乐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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