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之“祸”

时间:2022-08-23 02:57:32

历来的抄袭或摹仿者们,到头来只是一场精神“”或话语“狂欢”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陕西老家隔邻的马老四,去河南贩棉花。在洛阳火车站,见一个地摊围观者众多,凑上去看,是卖皮鞋,二十块钱一双。马老四毫不犹豫地购买一双,穿在脚上的同时,顺手将脚下的旧布鞋嗖――嗖――地撇在了洛阳车站。此举等于宣告:从此,他将是我们那个偏僻村庄里第一个穿上皮鞋的人。他大概还联想到回村后的威风。火车到点了。马老四扛起棉花包,脚下的皮鞋此刻也好似给他添了气力,一路小跑上了火车。走在车厢的过道上,正值冬季,忽然觉得脚底下有点儿发凉。马老四也顾不得许多,找到座位,将棉花包塞到行李架上,这才低头打量发凉的脚板,哎呀,双脚皮鞋的鞋底,此时均不见了。他竟是穿着一双鞋帮上的火车。马老四一气之下将鞋帮脱了下来,又从车窗嗖――嗖――地扔了出去。回村时,马老四打着赤脚。虽同样引起村人注视,然效果却与他最初的想象截然相反。

这件事儿,许多年前回乡探亲时听到。如果不是前些日子看到汪晖抄袭的事儿闹得纷纷扬扬,我还想不起这回事儿。不知何故,我居然把汪晖教授和农民马老四联想在一起。

上世纪初,鲁迅那一代知识分子,痛感国家积贫积弱,急于赶上西方,力图迅速改变现状,提倡“拿来主义”。但即使鲁迅先生,对一些过分的“拿来”,亦不欣赏。譬如他讽刺的“假洋鬼子”那种人,靠打扮包装出来的洋派头儿,就很不客气。在思想领域和文学写作上,摹仿甚而抄袭西方的一时间亦不在少。延续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被一批年轻写作者曾深为钟情、如今已偃旗息鼓的“先锋文学”,从骨头到灵肉都堪称摹仿写作的样板。一批青年才俊为此付出了痛心的代价。总之我们匆匆忙忙追赶了一个世纪,回过头看,尽管没赶上的仍“多乎哉”,但像当初那样露骨的摹仿已“不多也”。

历史的进步,除不同文化之间正常的相互交流学习借鉴之外,也伴随有摹仿和抄袭的过程,这大概是所有民族进步中的必然,一枚银币的两面。我们中华民族说漂亮点,大概是一个最会学习和借鉴的民族,说不漂亮的,大概也是一个最敢摹仿和抄袭的民族。一百年来文化与思想学习和借鉴的历史,如有人愿意放在一个较高的天秤上去考量,几乎是乏善可陈。这也说明了,历来的抄袭或摹仿者们,到头来只是一场精神“”或话语“狂欢”。这些人学来学去,头脑里除了装满从左邻右舍“拿来”的杂碎之外,更多的是一些搅乱思想、危害学术并使人们逐渐丧失自主与自信的东西。发展到今天,学术的娱乐化,思想的世俗化,文化的市侩化,落到底是精神失据或者自甘下流的病态。

话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自己写这篇文章的起初,原是想给包括汪晖那样的抄袭者做一些辩解。说明过去百年,大约经历了两个“拿来”的时期,一个是上世纪初,一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诸如汪晖者们的“著作”,大都产生在这两个时期或之后不久。他们个人虽需承担抄袭的恶名,但在道义上,我以为不必给予过多的指责。这其中的大多数抄袭者,我想最初都可以归之为善意。最该承担的,是我们共同的历史。在这样的历史里,许多人或多或少都像马老四一样,都想赶快穿上“皮鞋”然后走到世人面前显摆,只是有人没精心挑拣或掩盖,致使“掉底儿”的闹剧发生。自然这里也要说出另一层意思:即对一贯有自己主见,坚持穿“布鞋”走到今天的人需给予足够的敬意,说到底我们民族更多的是需要这样的行者。

(作者为作家、画人,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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