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妈妈的菜市场

引子

石杰考上高中，成为家里的一件大事。暑假，在城里打工的妈妈打电话回来，叫他去住一段时间。她说是自己忙，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儿子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她要把儿子叫到身边，培养培养感情。妈妈那么多年没有回家，只是按时给家里寄钱，她在城里怎么生活的，石杰也很好奇，很想亲眼去看看。他告别爷爷奶奶，步行三十多里山路，在小镇坐上公共汽车，到了县城，买一张火车票，才出了大山，怯生生地来到妈妈打工的城市。

时间和场景之一

见到妈妈，已经是傍晚。这时，石杰才知道，妈妈在一个菜市场租了店铺卖菜。这是城市中心的一条小巷，靠在一堵院墙边搭起的一排简易棚房，就成了廉价出租给摊贩们的店铺，有二十多家。每一家占有四五平方米大小，矮矮的棚顶，把活动的木板插上，就成了关闭的店门；拆开，铺在门前的板凳或者竹筐上，就是摆放各种蔬菜的摊子。

从门外望进去，在黑洞洞的店铺里，靠着墙壁的半空，都有几块悬挂的木板，铺上被褥，那就是店铺主人晚上睡觉的地方了。

石杰的意识流

站在这里，石杰像仍然站在火车上，那么拥挤不堪，还在摇晃。石杰找不到城市的感觉，他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大山深处，自己家的小院。那是一个白墙青瓦的三合院，院子前面有几块水田，夏天插上秧苗，冬天长满浮萍，像锦缎一样。屋后是一年四季都葱绿的菜地，屋前是一大片竹林，一条小河从竹林边流过。

爸妈出门打工，好多屋子都空着，爷爷奶奶每天忙着到地里干活、放牛喂猪，哪里有时间打扫？床上、桌子上都落满厚厚的灰尘，上面印满密密麻麻的老鼠脚印……哈，要是把家里的房屋搬动一间到这里，多好！他知道，妈妈是为了给自己挣钱上学，才离乡背井的。记得妈妈每次打电话，都说自己很好，在城里生活，白天车水马龙，晚上灯火辉煌……妈妈这是怕家里人为她担心啊。

时间和场景之二

晚上关了店门，妈妈让石杰去上面的木板睡觉，她自己就坐在下面的一把躺椅上过夜。悬挂的木板离屋顶不到一米，石杰躺在床上，伸手就摸到蓝色玻纤瓦屋顶了。这是夏天，上面的空气热得让人窒息，石杰浑身汗水直冒，很快就湿透衣服了。他无法入睡，就把脑袋伸出来，看妈妈坐在躺椅上，也没有睡，她正在点钱。

妈妈面前摊着一大堆零钱，有镍币，有纸币，满脸疲惫地在清点。昏暗的灯光涂抹在妈妈黝黑的脸上，颧骨亮亮地凸起，额头闪着汗水的光泽，鬓角露出一抹斑白。妈妈把一毛、一元的镍币小心地扔进一个小瓶子，发出高高低低的响声，再把一张张皱巴巴的纸币叠在一起，一张一张地抚平，一扎一扎地用橡筋扎好，装进一个小木箱。看见妈妈的样子，石杰就想笑，妈妈很像一个守财奴。

石杰的意识

天哪，妈妈的钱竟然是这样一分一厘地积攒起来的！躺在木板上面，石杰脸红了，不是因为天热，是他想起自己常常找妈妈要钱的情景。

石杰是学校篮球队的，要参加运动会，很想有一双耐克运动鞋，但是要好几百元。在电话中，妈妈叫自己将就穿旧鞋子，自己还忍不住向妈妈发火，你们反正抛弃了我，不给拉倒！后来，妈妈没给石杰寄钱，而是托人带回来一双耐克运动鞋，她说，担心石杰买到假的了，自己到城里的超市买，要可靠一些。

此刻，石杰心里十分内疚、后悔，使劲责备起自己来。

时间和场景之三

石杰被木板碰撞的声音惊醒，外面还是黑乎乎的，小街陆续响起哐当哐当的开门声、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妈妈见石杰醒了，对他说，她要骑着三轮车，到东郊的批发市场批发菜，来回十多里路程。妈妈叮嘱儿子，好好睡，还早，只是注意听着店门。

石杰再一次被开门的声音吵醒时，天已经大亮了，一抹白晃晃的阳光，在门前枝叶茂密的桉树梢头胡乱摇晃。妈妈批发菜回来了，门外的三轮车上，堆满芹菜、豆角、丝瓜、黄瓜、西红柿、土豆等十多种蔬菜。妈妈没有顾得上喘一口气，就拉出水管、摆开盆子，蹲在那里淘洗芹菜、土豆，挑选豆角，尽力把蔬菜弄得干净整洁，然后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小摊上，引人注目。石杰揉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学着帮助妈妈做这一切。

慢慢地有人来买菜了，妈妈热情地和人们打招呼。看得出来，很多人都和妈妈很熟悉。他们信任妈妈，是妈妈的老买主了，喜欢到妈妈的小摊来，挑挑拣拣，再递给妈妈一元、两元钱，愉快地拎着一包蔬菜离开。妈妈呢，总是把买主选好的菜放到称盘里，把刻度盘朝向买主一面，让买主看好，然后说出重量，收钱找钱。

石杰的意识流

爷爷奶奶常常叮嘱石杰，爸妈在外面打工也很辛苦，要懂得珍惜。石杰不以为然，常常嫌他们唆，不要他们多管自己的闲事。

爷爷看见石杰穿上的球鞋，问清价钱，就骂石杰，真是混账东西，不知道挣钱的艰难！挣钱犹如针挑土，用钱好像水洗沙，你知道几百元钱你妈要挣多久？费多大的力？那时，石杰还嘴硬，几百元钱，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石杰懂得了“针挑土”的含义。

时间和场景之四

中午前，菜市场吆喝、叫卖的声音喧闹起来，来买菜的人特别多。人们推着自行车，提着包，人挤着人，边看边买。石杰看见，妈妈不断把菜放上称盘，然后把菜装进塑料袋，收钱、找钱，忙得满头大汗。妈妈悄悄对石杰说，注意哦，这时候小偷特别猖狂。说完，妈妈又忙着，不断用眼色提醒前来买菜的人，要他们小心，有时还趁着给买主递菜、找钱的时候，加重语气说，慢走，把钱看好哈。

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衣服的女孩来到菜摊前，石杰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也像是从乡下来的。她选好几根黄瓜，怯生生地放到称盘里，伸手掏钱包的时候，却突然哇地一声炸开，她呜呜地哭了。妈妈赶紧跑出店铺，拍着她的肩，问她怎么了。小女孩抽抽咽咽地告诉妈妈，她的钱包被人偷了。她昨天刚到城里打工，给人家当小保姆，希望挣钱给弟弟读书。她第一天出来买菜，钱就掉了。这下可好了，自己说不清，会被顾主炒了，失去这份工作……

石杰看见妈妈敏捷地一转身，一个箭步冲出去，跑了十多米远。在人群中，她一把抓住正在慌张地往前窜的一个小青年，瞪着眼睛，盯着他，只是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那个小青年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间，似乎想要拔刀，可不知为什么，又把手缩回去了。

两分钟以后，终于，那小青年从衣兜里，乖乖地掏出一个钱包，正是那女孩的。

石杰看见妈妈笑着，中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片灿烂。从人群中走过来，她粗糙黝黑的手，扬着那个红色的钱包，像是举着一面小小的旗帜。她把钱包交给女孩，女孩笑了，眼角还挂着泪水。妈妈伸手替她擦去泪水，转身，又忙起来。

石杰的意识流

看见这一幕，石杰十分吃惊，和昨晚在灯下数钱的妈妈，简直判若两人，竟有些电视剧里女侠的气概了。在乡间，人们总把城市想得无限美好，可是又常常在电视里，看到城市里的一些新闻，看到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引发的跳楼、堵路、封门等事件，还看到国家总理，帮助农民工要工资的事情。

在看这些新闻的时候，石杰和爷爷、奶奶喜欢联系在城里打工的妈妈议论，大家都说，嗨，真是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啊！大家都会为出门在外的妈妈担心，她一定也是不容易的。现在，石杰可以回家告诉爷爷奶奶，妈妈拥有自己的正义和无畏，她是勇敢的。

来到妈妈身边的第一天，石杰就觉得，妈妈的城市和自己留守的乡村，有了一种历历在目的联系，不再陌生，不再遥不可及了，让自己以后的留守生活，变得踏实。

采写补记：把留守的阴影，转化为阳光

我每天上班，要路过一个菜市场，十分熟悉那里的情景。在那里摆摊卖菜的，都是外地进城的农民工。他们每天很早就开始忙碌，很晚才收摊休息，无论风雨阴晴，无论节假日，都是如此！

这里，我认识的一对夫妇，儿子在老家念书，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每逢假期，他们就把还在上小学的儿子接到城里来。我看见那个男孩，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既开朗又懂事，有时，抱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妹妹，逗着她玩；有时，伏在一张小凳子上做作业。

如果因为留守，一些孩子心灵有了太多阴影（大家都认为留守儿童孤独、自卑、压抑、偏执等等），其实那一定是父母没有尽量寻找机会和孩子交流、沟通。生活是需要父母和孩子共同努力的，这就会多一些理解和坚守，阴影，就会转化成一种品质，变成留守儿童独有的财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