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简直吓住了。

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一点也没有，整个人只有那短短的一截。那是参加一个市里组织的书法会，有他，亦有我。

所有人全在看他，他很坦然地接受着人们的目光，是的，很坦然。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目光太多了，所以，不太在意了。他仍然热络地和旧友新朋打着招呼，并且说家里有上好的普洱请大家去喝。

有人说起他的故事，毕业没有多久。娶了娇妻生了爱子，一切看起来如此温暖如此光明。然而二十六岁那年夏天，他穿越火车道，火车从他身上碾过去，刹那间，把他一分为二。

留了半条命，醒来时，只剩下半截身体。

妻走了。儿子交给了乡下父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死。不死还能如何?好像前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太矮了，什么都看不到，甚至上卫生间，甚至想给自己做顿饭吃都比登天还难。

两次死都没有死成，最后一次。他准备滚到一条河里淹死。

于是，他靠两条手撑着往外挪，一点点地挪。河边很近，但是，于他而言。这是一条遥远的路程。

正是春天。油菜花盛开着，这些油菜花他在整个少年时期并没有注意，因为他高过那些油菜花那么多，但现在，他必须穿过那些油菜花才能到达小河。

他第一次发现，油菜花如此美丽!

并且，他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是!花开的声音，抽着芽，滋滋地响着。他靠近那些油菜花，花粉扑到他脸上，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花开的声音，眼泪就那样放肆地流了下来。因为没了下肢，他才和油菜花一样高，因为和油菜花一样高，他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闻到了那扑鼻的花香。那一刻，他尽情享受着花香和花语!

那条路，他走了好久，每一棵油菜花都那样迷人。他都能听到它们开花的声音，而这声音如此清脆如此绵长如此让他留恋，他简直舍不得这花香这花语这花开的声音!

不，不死了!

他没有走到河边，而是返回家中，从此学着用手走路，上卫生间、做饭、练习书法、写小说……几年之后，他靠书法和写剧本养活了自己，时常去大学里作一些报告，他的报告的题目永远是――《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是那些花开的声音救了他命!

那些声音，温润而又体贴，他生的欲望被点燃，死都不怕，何况生?他说。已经很好了。上天留我一条命，可以爱父母，可以爱儿子，还能爱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已经很好了。

还记得元旦时收到一个朋友的短信，他的那条短信感动我良久：“多么好啊，有你们在，有距离不算远的家，家里还有一个胖娃娃，还有不错的阳光，想想这些，不由傻笑了，感谢生活给予的一切。”

读到这里，我也傻笑了，这是多好的心态，他未必如我一样成功或者快乐，他在单位也许并不如意，年年提拔人年年没有他。可是，他心态这样好，我们相约在四月去看花。他喜欢写诗填词，到时候一定让他尽情尽兴。

其实如果安静下来，去自然里走走，谁都能听得到花开的声音。

花一直在开，只是你一定要静下心来仔细地听，这一季过了，还会有下一季，花谢了，一定会再开。这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是我们一个单元的女孩子，很漂亮，但是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是假肢，可是，每次看到她，她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极了，甚至连每天的耳环全是精挑细选来配衣服的，比起那些匆忙穿着乱七八糟衣服的女人，她显得那么精致那么让人心仪。

我每每夸她美。她都开心地笑着，然后小声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家里就不能养花，那些花儿，全被我气死了!

怎么被你气死了?

因为我太美了呀。

我能不笑吗?我只能笑。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理由吗?她每天都能听到花开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她的内心，因为，她，本身就是一朵花啊――美丽着骄傲着芬芳着。能把自己修炼成一朵花，那才是最真的境界。而花开的声音。就是来自心底里最干净也最纯粹的声音。如果你倾听，一定会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