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瓦当文字的审美特性

时间:2022-08-17 12:25:16

秦汉瓦当文字的审美特性

瓦当是中国古代房屋的筒瓦头,它的主要作用是封挡板瓦,为了突出建筑装饰的审美效果,建筑设计者往往在瓦当外面绘制以纹饰、文字等装饰物,以期体现瓦当艺术的审美特性。秦汉时期的瓦当艺术是一种集雕塑、绘画、书法、工艺美术于一体的综合造型艺术,它以变形、象征、夸张、虚拟等手法极尽绘饰功能,在有限的空间内,展现出一个独具风格的艺术世界。它以汉字特有的“形”为审美标尺,以时俗为审美旨趣,在圆方构建的空间内随形随势曲折,以艺术化的手法点画勾摹出汉字形体美,希望以字法、章法和灵活多变的结构布局表现出瓦当文字的艺术美。

一、依圆就势、随体诘屈的造型美

圆形是瓦当的主要造型,与之相适应,瓦当文字的字体也以篆书为主。《说文竹部》:“篆,引书也。”段玉裁注:“引书者,引笔而著于竹帛也。”(《说文解字注》)篆字的本义是运笔书写,兼有宛转引申笔势之意。瓦当文字正是在圆形这一特定而有限的空间内,依圆就势,促长行短,互为辟就,形成俯仰纵横、气意恣肆的书体风格。正如汉代书家蔡邕在《篆势》一书中所说:“体有六篆,要妙入神。或象龟文,或比龙鳞。纡体放尾,长翅短身。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扬波振激,鹰峙鸟震。延颈协翼,势似凌云。或轻举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露缘丝,凝垂下端。纵者如悬,横者如编,杳抄邪趣,不方不圆。若行若飞,TTQQ。远而望之,若鸿鹄群游,络绎迁延;迫而视之,湍T不可得见,指手为不可胜原。”([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瓦当文字的美正是从揖让周旋、屈伸飞动中“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唐李阳冰语)。根据字的多少、笔画的简繁,随机应变,或粗壮敦实,或飞扬流动,或刚健凌厉,或俏丽俊脱。如一字“衔”瓦,“衔”字占据整个当面,结构疏实厚重,形成疏密有度、刚柔均衡的书体风格。二字“右将”瓦,篆体阳文,二字作环绕状布置,从右向左横读。“右”字的篆体中间笔画本不屈折,但从瓦文看,不屈不折就会与下面的篆体“口”字相重叠,折而外弯,不仅避免了这一问题,同时也与瓦面弦纹相一致,延而伸长,呈扇形之状。“将”字篆体折分为“爿、夕、寸”,变左右结构为上下结构,也呈扇形排列。二字以圆钮为中心,两两相对,笔画引而加长,内围笔画屈而行短,与当面浑然一体,形成无数个圆形,造型极为奇特。

同体不同形,以笔画带动笔势,尽量以线的曲直变化展示字体的多样化是瓦当文字形体造型的又一特征。笔者所见清程敦《秦汉瓦当文字》(三卷本)、罗振玉《秦汉瓦当文字》(五卷本)中收录的瓦当文字字体绝无重复者,一个字一个写法,相同的字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写法。如“千秋万岁”瓦的“千”字有几十种写法,“长乐未央”的“长”字有二十多种写法。最多者达一百多种写法,真可谓体无同形,字无常式,充分展示了汉字形体造型的变化之美。

二、圆方配置、气势贯通的结构美

明代金石学家袁三俊在谈到篆书字体的结构布局时说:“结构不精,则笔画散漫。或密实,或疏朗,字体各别,务使血脉贯通,气象圆转。俯仰向背间望之,一气贯注,便觉顾盼生姿,婉转流通也。”([清]顾湘《篆学琐著》)精心构思、巧妙布局是瓦当文字强调装饰效果的审美理念。瓦当是以圆形为底衬,运用轮边、界格和云纹把瓦当分成等量型的几何图形,把字分置于呈三角形、圆形、扇形的空间内,字体随型就势,力求与整个当面形成圆转贯通的联系。字法上虽单字为体,手法上却务求互为联通,尽可能在有限的空间内通过章法使瓦当与字、字与字之间达到血脉贯通的联系。当然,作为一种文字载体,瓦当与瓦当文字的这种结构布局,反映了时代文化思想在艺术领域的嬗变。我们知道,秦汉时期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走向大一统的时代。在这种文化视野下,思想家们倡导的“天圆地方”、“天人合一”的思想无疑迎合了统治者的要求,而这种思想又会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反映到现实生活中来,与世俗审美相结合,滋生出具有时代特征的艺术。如吉祥语瓦“千秋万岁”、“与天无极”、“长乐未央”、“永安万世”等。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建筑都是时代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反映之一,文字瓦当作为这种文化载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以它的特殊性、功能性和审美性,从一个侧面凝聚着时代文化,昭示着历史。

瓦当文字的结构布局,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

对称性结构:以中轴线或中心点为支撑,向上下左右配置相同形状和大小等同的纹饰,使整个当面既庄重大方,又富有节奏和韵律。如“千秋”二字瓦,笔画繁简不均,为使两边对称,设计者把“秋”字的“火”旁,位移到当面中央,字体略大,以“火”为重心,形成“千”、“禾”两两相称,字体笔画的圆匀舒展与字体结构的方正相结合,突出了圆方融合的结构特点。

四单元结构:将圆分为四个界格,通常为“十”“×”型,格内置一字二字不等。如“长乐未央”瓦、“与天无极”瓦,有环读式、对读式、随意式布局,一字一格,无论是笔画简约,还是繁重,在看似局促的结构内充分调动每一根线条,盘曲多变,笔势呼应,给人以四方连续、方圆贯通的美感。

变化结构:有的是“合文结构”,如“八风寿存当”瓦,“八风”二字合为一体,放在一个单元,其余三字各占一个单元,合体后的“八风”二字字体相连,笔墨紧凑,可谓妙笔生花。有的是“疏密相间结构”,如“延年益寿”瓦,其中“益寿”二字排得密不透风,“延年”二字却极为宽松,两字上下直书,篆体但略显方正,左右两边各有一竖直线,与上下两端的界格相连,看上去就像砖块模嵌在圆形上。

瓦当文字的结构布局以灵活通变为宗旨,表达了设计者以空间构图展示装饰效果的审美理念。

三、依类象形、字为图画的绘饰美

从美学角度看,汉字形体之美源于绘画。东汉许慎在谈到文字起源时说:“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汉]许慎《说文解字序》)由此可知,早期汉字多模仿自然图绘,兼具形体和绘画之美。唐韦续在《五十六种书体》中总结早期文字形体有五十六种之多,其中如鸟虫体、飞白体、芝英体等,都是字为画,画为字,书画不分,“谓之字可也,谓之画也可也”([清]戴熙《古泉丛话》)。

秦汉瓦当文字虽然出现在汉字形体符号化以后,但设计者为了追求醒目的视觉效果,往往把汉字还原成文字画,如二字“飞廉”瓦,以线条化手法绘写,字体洒脱奔放,灵动飘逸,呈现龙飞凤舞之状。“其文鹿头有脚,龙身长毛,豹纹蛇尾,四旁皆绘风气。”([清]程敦《秦汉瓦当文字》)又如“千秋万岁”瓦中的鹤头,一横画成波浪状的曲线,线下缀以云脚,整个字体犹如一只正在云中飞翔的仙鹤。为了突出这一审美效果,“秋”字的“禾”也写成类似形体,当面以双线界格分为四部分,“千秋”二字占据上下两格。为了使二字在气势上互为贯通,中间圆纽也绘成鹤形,左右配以“万岁”二字构图,形象鲜明地表达了吉祥颂祷之意。再如鸟篆体“永受嘉福”瓦,以纤细的线条极尽描摹之能事,是字是画,实难分辨。

以字为画,只是瓦当文字中的少数,更多的则是字与画相互搭配,字画同图。如“飞鸿延年”瓦,画面以一只引颈飞翔的鸿雁为主体,变字为物,鸿雁被设计成图案式十字形,两翼张开,引颈直上,极为夸张地伸展到瓦当的上方边轮处,形态刚健有力。“延年”二字分列雁颈两侧,篆书方正,上下各施两枚圆钉固定,沉稳庄重。整个当面画图饰以鸿雁飞扬之势,极具动感之美,而又以文字的语意表达敦厚之意,绘饰奇特,意境深远。诸如“黄山瓦”,“鹿甲天下”瓦等,都属此类。

“立象以尽意”是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和根本点,文字亦然。纵观汉字形体的发展历程,陶文、甲骨文、金文、篆书,其美学意蕴无不说明了这一点。正如李泽厚所说:“整个中国文字是建立在象形的基础上的,在中国文字的创造中,凝结中华民族的审美意识和对美的规律的认识。”(李泽厚《中国美学史》第一卷)

瓦当文字虽然是建筑的装饰,但它以精巧的布局、变化多端的造型、字画同体的特征展现了汉字形体之美,不仅如此,它还承载了诸多的文化要素,或补史学之缺,或证文字之变,或审典章之要,实可与钟鼎彝器同列艺林之殿。兹录欧阳修《古瓦砚》以佐之:“砖瓦贱微物,得厕笔墨间。于物用有宜,不计丑与妍。金非不为宝,玉岂不为坚,用之以发墨,不及瓦砾顽。乃知物虽贱,当用价难攀。岂惟瓦砾尔,用人从古难。”(余冠英《唐宋家全集》第二册)

注:文中瓦当文字选自清程敦《秦汉瓦当文字》(三卷本)。

(作者:湖北襄樊市襄樊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术学院副教授,邮编44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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