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宅 第7期

时间:2022-08-16 09:54:01

居委会在街口的拐角处,在一栋很不起眼的小楼底层,门是天蓝色的,和一般居民住家一样大小,门前有一排枝叶茂盛、树干斑斑驳驳的老梧桐树,树荫常年笼罩在天蓝色的门前。从那扇门前走过,你只会被那满目的树叶吸引,绿色的或者黄色的,在风中摇晃,招你的眼,你并不会注意到这扇门。王南阳也经常从这扇门前走过,有一次他还放下背上的工具袋,在某棵树斑驳的树干上留下粉笔字——“挖沟砸墙,通下水道请拨打13925088174”。但他始终不知道居委会就在这里。居委会难得有事找他,即便是百年不遇有啥事,也是王南阳的老婆去应个卯。在他的眼里,居委会的那些人都是没牙的老太太,逮住你就的吧的吧地和你说个没完。他不屑和那些老太太来往,知道居委会的地址还不如知道谁家下水道堵塞更实惠。

王南阳这次找居委会是迫不得已,老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总不能让老婆再跑路吧,他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到居委会来。按照老婆说的他很快就找到了居委会,他看见了那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后就轻轻地把门推开,其实居委会里面倒挺宽敞的,好大一排的办公桌排在屋子中间,旁边有几张零星的办公桌面对墙壁摆着,那些面对墙壁的办公桌上有电脑,还有摞得很高的文件袋。几个年轻的男女正在屋里说笑,王南阳推开门后,他们就把目光转向了王南阳,一下子都停止了说笑。这让王南阳拘谨起来,搓着手一时说不出话。他也不是真的说不出话,他的目光在寻找老太太。后来还是人家开的口,一个姑娘站起身子问:“你找谁?有啥事?”

王南阳这才嗫嗫嚅嚅地说:“我,我是来办低保的。”他的眼睛还在四处看,想找到一个比较正宗的老太太。

那姑娘把手指向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背影,说:“那是俺田主任,你跟她说吧。”

被称作田主任的女人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衬衣,两个手臂白白的。她是背对着王南阳的,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她面前的显示屏正五彩缤纷地变幻着。田主任很缓慢地转过半个身子,侧面对着王南阳问:“啥事?”

王南阳想如今世事变化真大,连居委会也换了新人。他低声对田主任说:“我想办低保……”说这话时,王南阳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一个大男人张口求别人接济,这跟讨饭的有啥区别?不是万不得已他绝对不开这口。

田主任就把手伸过来,说:“拿来。”

王南阳不知就里,很困惑地问:“拿啥?”

“申请啊。”

王南阳不知道办这还要申请,他根本没准备,就说:“没,没有。”

田主任斜着眼看着王南阳说:“切,你没申请怎么行,还要单位证明呢。”

王南阳说:“我是原来皮件厂的,破产了,没单位了。”

“那现在干啥?”

王南阳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任何职业,就说:“现在,现在我做物业方面的工作……”

“哪家物业公司?”

“也不在哪家公司,自己创业,给人家砸个墙、掏个下水道什么的……服务热线是13925088174。”

田主任这才把脸全转过来,面对着王南阳说:“你起码也要写个申请啊,什么都没有,咋批给你呀,你以为这是砸墙,砸两锤子就行了啊?回去写吧,写清楚,然后再来找我。我们还要调查落实,还要存档,去吧。”

王南阳还想问问这个申请怎么个写法,什么格式,多少字,要不要盖章,或者按指印,他最怕写东西,当学生时连个检查都要找人帮忙。他还没开口,田主任就把脸扭回去了,她背对着那帮年轻人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来看看,来看啊……”于是那帮年轻的男女就都围了过去,把王南阳一个人晾在一边。

王南阳知道他要再开口多问人家就会嫌烦,他只好对着一群人的背影说:“谢谢,那我走了啊。”。王南阳觉得很没意思,想想也真是的,如今居委会是这样一帮乳臭未干的鸟人,能做什么呀,还不如那些老太太呢,起码人家不会围着电脑看。

王南阳的家在这条长街的另一头,是新楼,刚开发的三十三层的高楼,有A座和B座两幢,楼不多,但小区设施豪华,叫福缘小区。两幢高楼都有像白宫一样的顶,墨绿色的落地窗,白色的外粉刷,中间还有米黄色的竖条纹。楼下有好大一片绿地,绿地间有楼台亭榭,有小树林,林间有铺着彩石的小径,还有健身房,连小区门前的门卫室都是两层的,跟办事处的小楼比简直就是豪宅了。乘电梯上楼时王南阳的心里很复杂,说不出滋味,他对自己的新居有点爱恨交加。他不是不喜欢豪华的住宅,要不是开发他做梦也想不到会住上这样的豪宅,可是住进去他才知道这豪宅可不是好住的,不说别的,每次交物业费他都有一种死去活来被人掏空的感觉。

说实话王南阳是被迫豪华的,皮件厂破产了,房子和地皮都被卖掉了,都被人家开发商开发了。王南阳是皮件厂的职工,自然也被人家给开发了,被人家给豪华了,被住进了新房。要房号的时候,他拿不出多出面积的钱,就要了一套最小最底层的,八十平米的房子。即便是这样,他居住的各种费用也一下子暴增,月月都让他咬牙切齿。

王南阳感慨的时间是不会太长的,电梯不允许,一楼是底商,他家就在二楼,眼睛一眨就到了。王南阳恋恋不舍地从电梯里出来,一拐弯就到了家。王南阳的家里和小区的豪华有点不配套,几乎就没装修,家具还是清一色上世纪90年代的旧家具,除了一扇统一安装的大门以外,屋里的房间都没有装门,只挂着一块白色的布门帘以示间隔。他家屋子里还散着很浓很浓的中药味,像飘不散的乌云。王南阳在那浓浓的中药味里站了片刻,就掀开了主卧室的门帘。床上的老婆问:“咋样?要到没有?”

王南阳说:“哪恁容易,你以为是掏下水道啊,一掏一个准。”说完王南阳就放下门帘,把自己的身子放进客厅的沙发里,旧沙发仿佛经不起他的身体,吱吱地叫着,像是谁踩着了老鼠。王南阳很讨厌这种声音,可他买不起新家具,当初往新居里搬,见人家样样是新的,他要面子,也想买两样,鼓起勇气到商场一转,就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说:“奶奶的,不能喜新厌旧!”王南阳只好把那些老家具一股脑全搬到了新居,连儿子都说他这是换汤不换药。王南阳没钱买新家具,当然就该承受老鼠的叫声,他皱着眉头点起一支烟半天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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