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中国 第8期

“明天下雨吗?”商王睡醒的第一句话这样问道。

“下雨。”负责占卜的贞人回答。

“后天可以打猎不?”商王继续问。

“时辰不好，恐怕…”贞人说。

“哼!”商王从鼻子眼里喷出一股气体，他对这个贞人非常不满。贞人负责在龟甲上用烧红的青铜棒占卜，可是他得到的结果却总与商王的意思相反。

这一次，商王决定不听他的，田猎工作照常举行。商王带领的狩猎部队共斩获“一匹虎、四十头鹿、一只狐狸、一五九头无角鹿”。(图1)

商王朝向来风调雨顺，卜辞上经常说“未来10日无灾”。这句话仿佛商朝新闻联播的开场白。商王其实对占卜事项极为重视，连做了一个梦都要占卜一下，王室大小事务无不经过占卜，因此占卜所需要的大量龟甲不得不从南海收集而来。可这一次商王坚持田猎，究竟为了什么呢?

原来，商王需要一些肉食和皮毛。由于“未来10日无灾”，商王就只能把每顿饭吃什么作为最重要的事情来做了。

妇好墓出土过一个大型青铜器“三联甗(yan)(图2)”，其用法类似现代的蒸锅，用这个器物蒸做的鸡，就如同昆明美食“汽锅鸡”。这座墓的出土，为我们描绘了商王朝极致的饕餮生活。光是青铜器就有468件，其中“礼器”210件，基本是用来吃饭喝酒的家伙。

《周礼》中的《天官冢宰》和《春官宗伯》这两节，记录了给王室提供饮食服务的人员名称和具体职务，有“膳夫、庖人、内饔、外饔、烹人、兽人、鳖人、腊人、酒正、酒人、浆人、凌人、笾人、醢人、醯人、盐人”等二十余种，其中“膳夫”有“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之多。所有从事王室饮食事务的人员总数超过3000人!

商王的奢华生活超乎现代人的想象。除了没法使用手机通讯，在网上购物，通过00聊天，玩农场游戏，或者乘坐飞机旅行之外，商王室成员的物质生活已经抵达极限。肉类的细致划分，各种饮品(酒是其一)，各种酱品，各色皮草，就是活色生香的巴黎，也未必赶得上。我们可以提一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商王朝的王室怎么储藏食物呢?他们没有冷藏室!假如我们这样想，那可就错了!“凌人”这一职务的官员，共管理着92人，专门为王室提供冰块。当然，冰冷藏的做法，他们早就了如指掌!

屈原在其《招魂》一首诗歌中，也曾描绘过贵族饮食方面的盛况：

“家族聚会人都到齐，食品丰富多种多样。有大米小米也有新麦，还掺杂香美的黄粱。大苦与咸的酸的有滋有味，辣的甜的也都用上。肥牛的蹄筋是佳肴，炖得酥酥烂扑鼻香。调和好酸味和苦味，端上来有名的吴国羹汤。清炖甲鱼火烤羊羔，再蘸上新鲜的甘蔗糖浆。醋熘天鹅肉煲煮野鸭块，另有滚油煎炸的大雁小鸽。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味道浓烈而又脾胃不伤。甜面饼和蜜米糕作点心，还加上很多麦芽糖。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斟满酒杯供人品尝。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饮来醇香可口遍体清凉。豪华的宴席已经摆好，有酒都是玉液琼浆。归来吧返回故居，礼敬有加保证无妨。”

读了这段译文，我们还能说什么?

如此花样百出的食谱，从马王堆汉墓的随葬品中，可以得到证实。墓中的粮食品种有稻、小麦、黍、粟、大豆、赤豆、麻子等；水果有梅、杨梅、梨、柿、枣、橙、批杷、甜瓜等；肉食品有黄牛、绵羊、狗、猪、马、兔，还有长沙已经绝迹的梅花鹿；禽类有鸡、野鸡、野鸭、大雁、鹧鸪、鹌鹑、鹤、天鹅、斑鸠、鹬、鸳鸯、竹鸡、火斑鸡、喜鹊、麻雀等；鱼类有鲤鱼、鲫鱼、鳊鱼、银鲴等。这些食物都是事先精心烹制后随葬的。根据墓中竹简和实物，可知烹制方法有羹、炙脍(细切肉)、濯(菜汤煮肉)、熬(干煎)、腊、濡(煮熟和汁)、脯(肉干)、菹(肉末和酱做熟)等名目。仅“羹”就有5种。这些，是不是很像清代的满汉全席呢?

据《史记》记载，商王朝最后一个皇帝纣在位的时候，曾造有“酒池肉林”，极度奢华，最后众叛亲离，江山易姓，周朝在商的废墟上重生。不过，周仍然继承了饕餮盛况，而且就“吃”这一点上，与商王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近来有个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引来国人赞叹，说实话，就“吃”而论，几千年中华文化中，可谓首席!“舌尖上的中国”，当之无愧为世界第一!

中国人最早创造了“饕餮(taotie)”这种怪兽，并用青铜把它的形象固定下来(图3)。古书《山海经》介绍其特点是：羊身，眼睛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这种怪兽没有身体是因为它太能吃，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吃掉，因此只剩一个大头和一张大嘴。就是这样，它仍然十分贪吃，见到什么吃什么，由于吃得太多，最后被撑死。死亡的威胁吓不倒饕餮，古人把它刻画在青铜器上，是为了吓唬那些觊觎王位的人和某些邪恶因素。但是，极端的地位促使王室成员成了真正的饕餮者。以铺张享乐为主的饮食思想，成了中华文化里最重要的一方面。

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饕餮观念也随之日益膨胀。请到广东去，请到任何一个县城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去打听，有什么吃不到的?“天上飞的除了飞机，水里游的除了轮船”，中国人敢于把一切东西端上餐桌，敢于把一切东西吞进肠胃。可是，从出土物上看，以中华大地上的物种资源看，还是一代比一代少了。

我们的传统文化里讲“天人合一”，不过，在吃这一方面，我们就比天更厉害了。有环境科学家呼吁说，“人类将毁灭于自己之手”，如果演绎一下，我们说“人类将毁灭于自己的口腹之欲”，未必是危言耸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