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时间:2022-08-15 12:45:16

新一期的《上海作家》(上海作协主办)刊出一篇由主编姚克明向读者披沥心腹的“编辑笔记”,其中提到自己校阅稿样时的一丝不苟;虽然小事一桩,却体现了方家大度,很值得我们学习。缘因有一封作家读者来信,质疑刊物中某篇谈古代经典散文的文章中出了错别字,指出“言简意该”的“该”应为“赅”。约定俗成,改“该”为“赅”准没错,老姚也知道这是成语,大笔一挥就是了。可是突然想到“作者是位古文字专家,他是在引用古文的具体语境中用引号引出‘言简意该’几个字,必有道理。再一想,‘该’,在古汉语中并没有今义‘应该’。‘该’,古义为‘具备’,引申义为‘完备’。”古汉语词典也是如此释义的。于是原封不动,照发无误。漂亮!

中国的方块字变化多端,往往不及所料;这是世界上诸国文字所罕有的现象。无独有偶,我也闹过一次类似的自以为是。那是改革开放伊始,可以读到一些尘封多年的文字:有一篇谈郁达夫的文章,说他当年随兄赴日留学,“终于在一年以后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豫科”,乍见觉得碍眼,明明是“预科”嘛,为什么巧立名目为“豫科”?当时年轻气盛,马上去函编辑部指正。当然,这是出于我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的“无知”,弄得一脸没趣。对方很快回信,叫我查查《辞源》。果不其然,“豫”通“预”,上世纪初的文化还时兴以“豫”代“预”,如“豫备”之类。因时而异啊,唯怪自己太莽撞了。真的,汉字不饶人,许多大同小异的词语,不能想当然。比如“失职”与“渎职”、“增值”与“增殖”、“慈祥”与“慈肠”……一不小心就会弄出错别字。又如“丞”“承”二字音形都近,义亦相同,但用在人名上就不能混同;恰巧北大的游国恩教授字泽承,一家刊物误植为泽丞。错了,还得更正。这就是俗语中的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吧。

什么叫“万一”,很简单,就是或然率万分之一,微乎其微也。因为概率太低,要是碰上意料之外,太自信仍然会出差错。这确是值得深思的问题。你有一万次小心,难免有一次疏忽,问题就出在“这一次”里。不是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何况有些意外却在千虑之外的呢。我读过一部笔记小说,书名忘记了。里面记述当了京官的大文学家王安石有一次回江西故里,去僻远的山村看朋友。时值正午,进了友宅台院,看友人在打盹;旁边留有一首《即景》诗,其中两句赫然为:“明月当空叫,黄犬卧花心。”王大惑不解,明月无声如何叫,黄犬又哪能钻进花心眠?便顺手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荫”(其实当时也无明月)。看来文从理顺了,谁知作者不以为然,随即争论起来。没想到果然是王安石理亏了。原来当地有种青色小鸟叫“明月”,正午时常高飞,当空猛然一叫,很惹人开心。“黄犬”呢?是一种彩色小虫,喜欢三两只钻进花,亦成一景。经解释并当场领着王安石一开眼界,见多识广的王安石认输了。谁想得到呢?从字面上看,王是稳操胜券的。但此时此地此景,就不能只看“常数”而不管“变数”。或者说,有“一万”的把握而无法料到“万一”的失算。碰到反常的情况,便容易上了“理所当然”的当还不自觉。据有关材料记载,98%的地方被平均1700米厚的冰覆盖着的南极洲,居然发现温泉,而炎热得难以忍受的赤道里,却又有冰山;寸草不生的沙漠地带,偏偏长着一种落叶生根的索索树,而阿拉伯半岛有一个大海,里面竟鱼类绝迹……这一切,都是正常情况下所意想不到的“万一”。

万一,仅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唯其极其偶然,就要求我们一丝不苟,遇到要调查研究。主观主义,或者率尔自信都容易出错。记得过去读《鲁迅回忆录》,里面有一篇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一次鲁迅请客吃饭,从福建菜馆叫来的菜中有一碗鱼丸。海婴吃了一个鱼丸就说不新鲜。许广平不相信,别人也都不相信,因为“别人吃到嘴里恰好都是没有改味的”。于是许广平再给他一个,他又吐了出来嚷着不新鲜。这回别人都不理会了;唯独鲁迅先生觉得童言无诈,半信半疑,便亲口拿过来尝尝味道,果然是不新鲜的。鲁迅先生就说:“他说不新鲜,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看来,很可能一碗鱼丸里就只掺进这两只变了味的,凑巧正好让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吃着。而大家吃了又都没有异议,那只好怪海婴胡闹了。然而鲁迅一丝不苟的精神来对待这件小事,调查研究出这两个出人意料的变了味的鱼丸来,这才没有冤枉一个不会辩白的小孩子。这件事,也让后人传为佳话。

所以说,确保万无一失,就要提防万一。这就是为人处世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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