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

时间:2022-08-11 03:23:43

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

[摘 要] 王家卫电影的叙事自成风格,他的电影不注重讲述故事,重在表达意境。电影充满各种时间符号,构成有意味的形式。时间的绵延性改变了可感知的时间,“拖延”的时间不仅表达出生活本身的散乱,同时某种程度上消解了故事戏剧的冲突。王家卫的电影叙事打破时空的界限,摆脱了时序的限制,时间代表思维、精神、想象和自由,非线性时间叙事将叙述者从故事时间中抽出来,时间的解放意味着思想和精神的解放。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表达了大象无形的东方时间美学。

[关键词] 王家卫;电影;时间

“八年磨一剑”的《一代宗师》是一部具有强烈王家卫风格的电影,尤其在电影叙事上别具一格。王家卫的电影多属于非线性叙事,故事零散,重在意境。时间是贯穿王家卫电影一根主线,但很多影片的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散乱、断续甚至是杂乱的。这些“凌乱”的时间叙事造成故事的杂乱和无序,而时间的叙事同时也是解读王家卫电影的重要视角,故事通常依从断裂的时间线索缓慢地发展,关于时间的叙事则形式多样。

一、时间符号

电影是故事的载体,时间是重要的语言符号。王家卫的电影始终聚焦于时间,他的电影在时间和时间的组合上充满意象式的跳跃,以此形成时间结构性的电影。

时间符号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形式多样。《一代宗师》中的影像呈颗粒化,如油画般,这种作旧的影像方式代表逝去的一代武林。《一代宗师》中“一代”的时间长度包含了“世间每次相遇”,其中一次相遇是宫二和“一线天”在火车上的偶遇,“火车”的巨型机械构成时间符号,在由这种自动机械构成的影像驱动下,情节得以发展。

《一代宗师》中,武林是一个抽象的空间,各家武林招式在这个空间中得以展现,武林成为一种总体综合、氛围和场所,它组成宫二、叶问等人物置身其中的情境,这种情境表达了王家卫的时间观念:“人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里子,都是时势使然”“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王家卫影片中有大量的空镜空间,《一代宗师》中的金楼、回廊、门前的夜灯被用来沉淀琐碎日常生活的点滴情感,这些空间并非仅仅是视觉的呈现,而是有意味的形式,这些视觉符号书写了民国时代的武林世界。

除了有意味的形式,很多具象也是王家卫电影中重要的时间符号。《重庆森林》中,何志武从和阿May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每一天都要去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罐头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何志武的生日,当买满30罐的时候,如果阿May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但阿May最终还是没有回来,所以何志武说:“不晓得从哪天开始,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沙丁鱼会过期,面包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过期的凤梨罐头是时间的符号,王家卫以具体物象塑造成“时间代码”,时间不再通过运动显现,而通过具体的物象来表达。

同样,《花样年华》中各式各样的旗袍烘托出东方美学的意境,苏丽珍穿着旗袍的各种姿态,在音乐逶迤中表现时间的缓慢流逝。小巷、楼道以及拐角都是随意的时空,营造出非喜剧性的情境,人物的动作在茫然地漫步、游走,这种情境是“纯视听情境”。除了时空,配乐也是时间的表现形式,《2046》的配乐是爵士乐,王家卫用音乐表现叙事节奏的缓慢和人物内心的细腻。此时,影像不再是感知―运动的,而是处于“不受约束”的状态,“不受约束”的意义被纳入时间关系中,旗袍、楼道和巷子成为视听符号,而时间则成为感觉的、有形有声的符号。

王家卫的电影很多镜头都是去中心化的、漫射的感知,就如维尔托夫寻找的“电影眼”:“不论世界中的任意点或任意时序都将彼此一一衔接起来。”①《花样年华》没有集中的故事叙事,镜头简约、缓慢,王家卫大量地运用了经典的慢镜头,在镜头中细致地描绘了1962年的香港,在老房子的楼道间,周慕云和苏丽珍无数次地擦肩而过,王家卫用旗袍表现时间的缓慢流逝和时序变化。影片当中有个情节是周慕云和苏丽珍两个人出来吃西餐,在吃饭对话的过程中,两个人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的另一半对婚姻不忠,这个看似一个完整的情节其实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前半段中苏丽珍说:“这个酱好辣。”这时镜头一转,后半段中苏丽珍的动作紧接着又蘸了一下那个酱。前后的环境、灯光、音乐、菜肴、气氛甚至话题都没有改变,镜头语言非常连贯,但是惟一有变化的就是苏丽珍身上的旗袍换了一件,旗袍的更换说明他们约会时间的变化。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钟表是反复出现的时间符号,即便在《东邪西毒》中,没有钟表的时代,影片则用欧阳峰的独白代替钟表,反复强调不同的历法和节气,用反复叙述的方式表达时间的停驻和消逝。

二、时间的绵延

时间是对现实的一种颠覆,王家卫电影的时间轴是零碎的、断裂的,在叙事上呈现碎片化。王家卫电影的叙事打破了事件的“自然”顺序,故事与叙事在表现时间上的不同改变了时间顺序,达到东方时间美学的意境。王家卫的电影经常以时空自由的方式塑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对时间轴的塑造是普鲁士特班“跳跃式”的,在“混乱”的叙事过程中建构起语义群,每一组语义群则表达每一个事件。王家卫自《阿飞正传》开始就确立了“散点透视”的电影技巧,消解了电影的故事性。

在《一代宗师》开场的打戏中,光影运动造就了表现主义的视觉效果和精神张力:强烈的明暗对比、巨大的投影以及模糊的建筑营造出武林世界的神秘。王家卫运用大量慢速场景,即放映时间大于故事进展时间,慢速镜头造成时间的延缓,这种时间叙事改变了可观、可感知的时间。这种“拖延”的时间不再强烈地表现戏剧化的剧情,而在于突出生活本身的散乱、迹象模糊,它是对戏剧冲突的消解,表现出时间的绵延。

柏格森认为,绵延存在于宇宙一切事物之中。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表现出柏格森时间哲学中“绵延”的主题,“绵延的时间是异质的、多样性的、不断变化但又延续的生命时间,它是无法用数量来计算的时间。这是质的、多样性的、具有精神特质的绵延。”②《一代宗师》中时间叙事表现了王家卫独特的时间哲学,从而形成独特的影像风格。在东北火车站,宫二为了复仇同马三之间的对打,很多招式以慢镜头的特写方式呈现,在延宕情感的同时,进行绵延的时间叙事。

王家卫在表达时间绵延的方式上还采用抽帧的剪辑方式,每24格抽掉一格,然后补上一格和之前一样的画面。在《重庆森林》中就有大量抽帧的慢镜头剪辑处理,这种剪辑方式制造了时间的断裂。抽帧之后,感觉和动作不再彼此连贯,镜头语言不再依从逻辑性和连续性,从而形成时间的绵延和思维的绵延。

王家卫的时间观是非时序性的,他的影像世界是流动的、差异的世界。绵延的时间是一股彼此融合、渗透的流,是人物内在意识状态之流。正如《阿飞正传》中对时间的理解:“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这“一分钟”既是现实,也是记忆。人物精神和思维存在于记忆―感知和感知―记忆的双向流动之中,精神和思维也表现为差异化和非时序性。

王家卫的电影时间是绵延的,绵延意味着变化和创造,意味着新意识的不断产生。《花样年华》中,苏丽珍同周慕云的眼神交流达到一种电影情境,此时绵延在持续,时间变得不可重复。王家卫的影像对“眼神交流”等特定事实、动作的记录,使位于时间和空间中的影像充满个性和绵延。

三、非线性时间叙事

王家卫经常打破时空的界限,把叙述者从故事的时间中抽离出来,凭借记忆自由地穿梭在各种时间维度中。记忆是生活经验的重复,时间性的记忆让每一事实、每一动作都保留着自身的细节、地点和时间,并浓缩着时间的多样性。

《东邪西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武侠电影,王家卫打破了香港武侠电影的固有模式,时间叙事使其成为一部心理实验电影,时间叙事也是该影片最重要的突破。《东邪西毒》的故事是交错发生的,在时间上没有依循线性的时间逻辑,线性的时间往往是和因果对应原则相契合的。而《东邪西毒》的叙事以非线性的方式齐头展开,如黄药师――慕容燕、嫣;黄药师――盲武士;欧阳峰――慕容燕、嫣;欧阳峰――洪七;洪七――复仇少女等,这些人物都是铺垫,是“时间的灰烬”,属于分叉性的时间叙事,这种非时序性时间不从属于运动,而是精神的时间,这种时间被柏格森认为是“时间的永恒基础”。

时间造就了回忆,“东邪”和“西毒”都要喝“醉生梦死”,“东邪”喝了之后忘却了很多事情,而“西毒”依旧市侩;盲武士则用死来回避时间。影片表现出从拒绝到追寻,因害怕被拒绝而逃避的两种时间模式,时间、记忆、自我和自由构成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这种以时间―影像为主要形式的电影不再是为了讲述故事,而是展现人物真实的精神和存在,即自由。影片《东邪西毒》的英文名为“时间的灰烬”(Ashes of Time),王家卫制造了大量的纯视听影像,“时间的灰烬”表明“影像不在运动中延伸,而是与它唤起的‘回忆――影像’发生关系,也就是与潜在影像有关,与记忆和想象有关”③。在时间的灰烬中交错着真实与幻象、现实与潜在、主观与客观的关系。

《2046》的时间叙事是断裂的,在每一个叙事片段的结尾,周慕云都会发表一段有关时间的感慨,体现王家卫对爱情的理解:“每个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记忆,因为在2046,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去过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王家卫对时间叙事的运用在《2046》中达到了极点。“2046”这个数字如谜一般,它既是周慕云隔壁的房间号码,也是他和苏丽珍一段回忆中的插曲,是他追寻LULU时看到的号码,同时也是他小说中的发生地点,就像一列没有终点的列车。在《2046》中,两度在黑幕上写出这样几行字:1小时,10小时,100小时,1 000小时后,数字强硬地体现着时间的改变。《2046》中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东方酒店中,这是一个封闭的场所,这里的房客仿佛只有周慕云和隔壁2046客房的女客人。酒店环境色彩厚重,墙壁斑驳老旧,歌剧、旗袍、笔挺的西服、油亮的发蜡、酒宴、饭局是这些人物的生活背景,他们穿梭奔忙于其间。王家卫用零碎、散漫的时间叙事表现人物的生活细节。

王家卫的电影没有连贯的剧情,没有完整的故事,他的镜头构图甚至非常奇特,《东邪西毒》中欧阳峰的登场只在银幕的左侧露出三分之一张脸,影片中的所有人都只对着镜头外讲话,视线全不接触,甚至在镜头切换的时候,两个人面向的角度也完全不一致,没有交流的空间,呈现断裂式的时间叙事。

四、结 语

王家卫的电影摆脱了时序的限制,时间代表思维、精神、想象和自由。时间的解放也意味着思想和精神的解放,从时间符号的多变、慢摇空镜的时间绵延到非线性时间叙事,王家卫电影的时间叙事表现出大象无形的东方时间美学。

注释:

① [法]吉尔・德勒兹:《电影1:运动―影像》,黄建宏译,远流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153页。

②③ 周冬莹:《影像与时间――德勒兹的影像理论与柏格森、尼采的时间哲学》,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版,第99页,第132页。

[作者简介] 李美敏(1976― ),女,江西玉山人,文学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电影美学、影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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