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天的锦绣繁华

时间:2022-08-10 03:48:50

离开春天的锦绣繁华

现在的年代,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会安安静静地坐着,一针一线在素面的丝绸上绣下斑斓的图样。

江声在认识宜欣之前,已经通过她手绣的精美,对她做过一些小小的设想。文意是江声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秋风渐起时,她的一条丝巾使得举座惊艳,那上面的刺绣,便是宜欣的作品。

见到宜欣,已是那年的立冬日。那日,有电话找文意,本来大家是要出去吃火锅的,但文意却要缺席。

电话那边的人就是宜欣。江声对文意说,让她一起去吧。

在火锅店会合见到宜欣时,江声心中似有轻快的波涛涌过。宜欣先到,穿一件米色的大衣,立在店门口等候他们,衬了那人声鼎沸、热辣辣的火锅店的背景,显得格外清逸出尘。宜欣也许不算令人惊艳的女子,但娴雅,蕴藉,一如她所擅长的那门古老的手艺。

席间,辣椒和酒迅速地使热烈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只有宜欣,依然是淡淡的,附和着他们的话语,轻轻地笑。江声望着宜欣光洁的面颊、温柔的浅笑,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女子,不该生于这个嘈杂、功利的时代。

席散之时,同事小高借了几分酒意,一定要送文意回家,同事们也都玩笑着附和。文意无奈,便托江声护送宜欣一程。江声心中自是惊喜。

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有几片飞到被刚才店里热辣的空气熏得发烫的面颊上,凉丝丝地沁人心脾。江声和宜欣并肩走着,小心地把宜欣护在路的内侧。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刺绣上。

宜欣说,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精深的手艺,她用的都是现成的花样,只要静下心来,选好丝线,耐心地一针针绣下去就好。

她虽如此说,江声依然十分倾心于刺绣时的情景。他甚至有了向宜欣讨一件绣品的念头。也许花样都是现成的吧,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会为他细细地穿针引线,她会为他凝神屏息绣下每一个针脚。

但直到告别,他也无法开口,只是第一天的初识,怎么好意思让她去为自己做那样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

于是以后,再有吃饭、出游的活动,大家便常提议文意邀了宜欣同去。通常,这样的提议是由江声率先发起。江声和宜欣也由此渐渐地熟识起来。

转眼已是清明时节。办公室的踏青活动依然邀了宜欣同往。宜欣的身子弱些,山路走不多久就渐渐地落在后面。江声在这样的户外活动中向来是当先的,今天却也和宜欣一起掉队了。小高他们几个早已看出了江声的一点心思,笑闹着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并不理会掉队的二人。宜欣终于放弃了追上他们的想法,坐在路边的一处台阶上休息。

她用来擦拭汗水的是一条丝帕,江声望着她执丝帕的素手失了神。直到发现宜欣红了双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慌忙掩饰:“大家人人都用面巾纸,你却还用这么精致的帕子。”说了这些,他的舌头便像打了结,只会呵呵地笑了。笑了半天,才又挣出一句话来:“你的帕子上绣了什么花?”宜欣不语,江声便壮了胆子将宜欣手中的帕子接下来。白色的丝帕,疏疏落落绣着几朵白色的梅花,却又在每朵花心处绣有一点鹅黄,素雅中便有了一分娇俏。那帕上还有着宜欣的一点汗迹。“送我好吗?”江声厚着脸皮向宜欣请求。宜欣顿时大窘,伸手在江声手里将帕子拿了回来。江声趋近些,再次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手帕,送我好吗?”宜欣无奈,只好说:“这是旧的,怎么好意思拿个旧手帕送人,你想要,我另绣一条给你。”江声心中喜悦,却又怕劳累了宜欣,慌忙推辞时,宜欣却淡淡地说:“不值什么,费不了多少工夫的。”

那天,他们一直坐在台阶上聊天,一边等着同事们玩够了回来。宜欣告诉江声,她从小在苏州附近的一个镇子上长大,和外公外婆一起。她的外婆是镇上最好的绣娘。她也从小跟外婆学会了穿针引线的本领。小时候最深的记忆便是依在外婆的脚边,小手握住小小的花绷,认真地在外婆的指点下绣出每一片花瓣儿。绣得好时,外婆便会将一颗话梅放到她的小嘴中,她含着梅子,抬头向外婆笑。她讲这些时,江声便好像看到江南水乡的一个古镇,一个绣花的女孩子笑靥如花。

踏青回来,江声就有了一个念头,他盼望着有天可以去到那个江南古镇,寻访烟雨中宜欣的故乡。能生长出宜欣这样的女子,该是怎么美丽的一个镇子。他心中更有一点点暗自的希望,既然是去宜欣的故乡,也许宜欣会和自己一起去吧。

这个愿望一时难以实现。江声却从此开始留意大大小小的糖果店卖的各种各样的话梅,每有新品,必买了待见面时送与宜欣。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吧。初时,宜欣推辞,江声总是说:“麻烦你给我绣手帕,我这是谢礼啊。”如是几次,宜欣也就收下了。只是那条答应的手帕,却迟迟没有踪影。

夏天来时,宜欣回苏州去了。江声是从文意那里知道宜欣走了的。又是一次办公室吃饭,江声照例要邀上宜欣时,文意说宜欣家中有事,她回苏州去了。

江声很落寞,宜欣回去,竟然未曾告诉他。他又悔恨没有向宜欣提起过自己对那江南古镇的向往,追悔之余,他给宜欣打电话,告诉宜欣自己可以休假,问宜欣是否愿意让他去探访古镇,看望外婆。宜欣只是简短地告诉江声说他不方便来。之后几日,江声再打电话过去,宜欣却不再接了。

思念和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没有宜欣的日子似乎失去了色彩。当这样的日子过尽,江声在手机上看到宜欣的电话号码时,他的心狂跳起来。宜欣说:“我今天傍晚的车回来,你可不可以去车站接我。”

提着宜欣的行李,江声第一次有借口跟随宜欣回到她小小的公寓。公寓很小,十几天没有人住,家具、地面已然蒙尘,却仍看出布置的精心。宜欣接下行李,请江声坐。从包中取出几袋话梅请他吃。宜欣再俯身时,由包中取出一本影集交到江声手中:“我这次回去照的照片。”江声欣喜地接过,打开,一幕幕江南美景在眼前呈现。江声发现,宜欣的美更适合江南,她和景色相得益彰。很多照片中,宜欣都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乖巧可爱。看多了,江声便问宜欣:“这孩子是谁呀?一直跟着你玩?”宜欣望定了江声的眼睛,低声但清晰地告诉他:“她是我的女儿。”江声手中的影集几乎落地,宜欣竟然有个女儿?他不能置信,讪讪地笑道:“我一直当你还没有结婚。”“不,我结婚很早。”宜欣说。江声还要仔细追问,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于宜欣只是普通朋友,有什么资格去细细过问人家的私事?于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坐到无话,只得起身告辞。

第二天午餐时,江声不顾小高的怒目而视,推开文意面前的盒饭,把文意拉到楼下一家餐厅。宜欣的秘密梗在他的心中,他必须弄个清楚。

“宜欣昨天回来了。”“我知道。”

“我去车站接的她。”“我知道。”

“她告诉我她有个女儿。”“我知道。”

江声被这三个我知道击倒了。他将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她是你的同学,你今年多大?24?25?她也和你一样吧?她怎么会有一个女儿?”

文意轻轻地叹息:“你对宜欣的那点儿心意,我很早就察觉,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说起宜欣的往事,没想到她用这种方法告诉了你。”

文意这样开头,缓缓道出了宜欣的故事。

高中时,宜欣是全年级所有学美术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她也颇为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直到何峰的出现。高三那年,何峰插班到宜欣的班上复读。他有着很好的专业课成绩,但三次高考都因文化课不能过关而失利。屡次的打击下他已十分消沉。何峰在美术方面出众的才华征服了宜欣,他的消沉又激起了她心中最深切的怜惜,她爱上了他,完全地投入,完全地忘我。然而,似乎是宿命,何峰的第四次高考仍然和前三次有着相同的结果。宜欣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来和宜欣谈分手。他说:“我配不上你。”宜欣在何峰转身之时,将手中的通知书一点点儿撕碎:“何峰,你不用这样,我也不去读大学了,我们是一样的。”何峰再回头,宜欣的脚下已是一地碎屑。

无论宜欣的家人怎样暴怒,无论老师、同学怎样惋惜,无论何峰怎样恳求,宜欣拿定了主意,决不肯改变,她要留下来,和何峰一起。

她真的这样做了。9月,文意和别的同学们奔赴各地时,她和何峰去了苏州,他们在一家商场为商户们画广告画。她满二十岁时,他们便结婚。

然而生活并不如想像中幸福。那样年轻的爱情,只适合用来书写浪漫故事,并不能打发柴米油盐。何峰不仅有着艺术家的才华,更有着艺术家的敏感、落拓与喜怒无常。很快,甜蜜便为争吵所取代。一次次的争端,一次次的和好。这两个敏感的人,注定在一次次爱与恨的循环中遍体鳞伤。

终于有一天,一次严重的争执之后,何峰对她吼叫着说:“我知道,你恨我,厌我,你恨我拖累了你。没有读大学,你后悔了!”

宜欣听到心碎的声音。

分手时,他们的女儿刚满周岁。

江声按响宜欣家的门铃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宜欣总有着那样一种让他心疼的落寞,他也知道为什么宜欣对自己始终保持距离。他更确切地知道,他已爱了宜欣,他也将会爱她的小女儿。

他只想可以把自己的心对她表白。

宜欣在房里收拾着东西,她对江声说:“我已经辞职了,我要回苏州去。”

江声所有要说的都无法再说出来,惟一能问的一句话是:“为什么?”

宜欣告诉他,儿时,她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虽然备受呵护,却仍然渴望父母在自己身边。所以当女儿揽过她的脖子哭诉“妈妈,我好想你”的时候,她的心变得极度柔软,软弱到再也无力离开。

她决定重回婚姻,重回女儿的身边。

经过这几年,何峰也不复初时的少年冲动。也许昔日的爱情无法找回,但亲情和责任也足以支持一段婚姻。

江声只有沉默地听着,他的所思所想终于没有机会表达。

宜欣离开时,江声和文意为她送行。刚走上站台,文意就已经红了眼睛。宜欣将文意轻轻揽入怀中,说保重,松开手臂时,也已泪眼迷蒙。

她望向默立旁边的江声,由行李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织锦盒子给他:“谢谢你这许多日子来的照顾,也请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样照顾文意。”

送走宜欣后回家,江声打开那只盒子,盒子中是一方丝帕,绣了一帕青青黄黄的梅子。另有一包话梅,是宜欣最喜欢的那种。他取了一颗话梅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便又在唇齿间弥漫,如他和宜欣相遇的甜蜜,又如擦身而过时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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