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身巴黎浪漫深巷

巴黎郊外的加油站，巴黎人给我一个下马威。

点咖啡的时候还好好的，和蔼的售货员用英文问我需要什么，我说“I need a cup of coff ee.” 当她再问我哪一种咖啡的时候，我心血来潮，想拿学了两年的法文出来炫一炫。

待我如吐枣核般小心翼翼把“我想要一杯Cappucino”这句法文说出口时，我看到对方脸上 掠过一丝坏坏的笑。

果然，一连串的法文扑面而来。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创造语速最快的世界纪录。等她说完，我 双手一摊:“Sorry, I don’t understand.”

她甜甜一笑，摆出一副“你听不懂你怪谁”的架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而我又重复了一遍： “Sorry, I don’t understand.”

这样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后，我终于放弃再听到她说英文的想法。而她也终于决定以我的吐 枣核语速跟我讲话。

搞了半天我才明白她问我要不要加牛奶。这个法国女人，我在心里骂，我要的是卡布季诺， 她到底有没有见过咖啡！

耗了半天就为了一杯咖啡，我端着卡布季诺忿忿地上车，越发对这个城市没有好感。

第二天我们乘了很久车，到郊外的凡尔赛宫。离开大队人马，我独自站在凡尔赛宫的后花园 ，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当年造的喷泉宽过今日的一条运河。想到当年路易十四用 心良苦把各个贵族招到门下，供在凡尔赛宫养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和那些当年的皇亲国 戚走在同一条道上。我坐在如同森林般宽阔的凡尔赛宫后花园，转看在我上面的游客。美国 人，日本人，中国人，拍照最为起劲，一边一惊一乍地大发感叹。我为凡尔赛宫而可惜，王 者风范，博人赞美；唏嘘历史，无人问津。

第三天赶罗浮宫，几个小时之内在罗浮宫里跑了一圈。是的，是跑了一圈而不是走了一圈， 比马拉松还累。蒙娜丽莎面前千百个闪光灯耀得我睁不开眼，断臂维纳斯被人群层层包围， 自由女神像的原型前同样挤满各式游客，我只能在十几米外的地方观望。

中午去银行换钱，巴黎人给我第二击：在罗浮宫对面的银行，白领职员死不愿吐英文，对着 我用法文数钞票。

下午我们去了刚果广场，随后徒步经过香舍里榭大街到凯旋门。著名的纪念碑下，所有人聚 精会神听着导游的讲解，我在一边拿着面包喂鸽子。巴黎的鸽子和威尼斯的一样，不怕人， 不过一会儿，我已经被它们包围，有几只还停在我的头上。不远处，几个吉普赛人在吹吹打 打，奏出风一般的音乐。我走到他们面前，朝他们笑：“你们很棒。”其实还 想说更多，但因为法文太差而不得不作罢。最后我投了几个硬币到他们盒子里，好音乐是可 以叫人快乐的。

走出凯旋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天来最感动的一幕。

一个漂亮的黑发男孩，笑盈盈地躺在地上，任由路人投来惊异的目光，他只管享受阳光的沐 浴。他的女友坐在他旁边，戴着墨镜，同样露出开怀的笑容。凯旋门外，香舍里榭的街口， 有这样两个年轻人，肆无忌惮地与路人分享他们的幸福。太阳照在男孩白皙的脸上，他笑嘻 嘻地闭上双眼，用力呼吸生命的味道。

我环顾四周，发现巴黎异常的美丽。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幕，我决定用呆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下午来体验真正的巴黎。善解人 意的导游没有多说什么，给了我一张地图，告诉我回旅馆的路，在路过塞纳河时把我从车上 放下来。

我把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脖子上连相机都没有挂，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在岸边独步。

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我一路走一路看，塞纳河上真的有好多桥。几乎每走十几步就有一 座桥。各式各样的桥，玲珑的，粗犷的，威武的，典雅的……桥原来也可以拥有生命。我在 一座细腻得叫人晕眩的桥根边停住，细细打量。这是怎样的一座桥啊，灰白的桥面上雕有精 致的玫瑰，薄薄的玫瑰叶被镀上了层金，在有些灰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一整座桥，就这样 被 微翘的玫瑰所覆盖。曾经听说塞纳河上有一座桥，是一个贵族献给心上人的礼物。我猜想一 定是这座桥了，我愿意相信它是。

离开河边，我漫步在巴黎的街头，看到的是一张张带有不同表情的脸孔。法国女郎独有的高 贵典雅，吉普塞人夹杂在皱纹中的沧桑，情侣毫无顾忌的甜蜜拥吻，非洲移民的大声吆喝， 路边音乐家的自我陶醉……和东京不同，巴黎是个杂乱的城市，也许没有人们想像的那 般高贵，她是那么直接，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的各色表情呈现在人们眼前。

走进石青色的巴黎小巷，我在一个卖可丽饼的摊子前驻留。卖饼的小伙子问我想要什么，我 微笑着说只是想看看。也许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客人，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了观众的他 有些紧张，烙饼的动作也变得花哨了些。而我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自己的烂法文和他 聊天。这是什么？哦，是饼底。那是什么？哦，是香蕉酱。不同馅子的可丽饼价钱也不同， 最便宜的是白脱可丽饼。我看着男孩很认真地烙饼、调馅、收钱找钱，他是在创造自己的快 乐。我很感动。

我还是买了香蕉馅的可丽饼，轻轻咬下去，酥甜可口，比起上海挂名“正宗法国可丽饼”的 堂皇店铺来好吃多了。我想是因为小伙子很卖力很用心地去做它的缘故。

捧着热乎乎的甜饼，我坐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对面有一个拉手风琴的卖艺者，巷子里游客 来来往往，隔着人流，我聆听着他的音乐。一直很喜欢手风琴这样乐器，这是用来流浪的 乐器：轻轻小小，随身携带，把它背在身上，无论你穿得多破落，它都不会嫌弃你。演奏起 来更是简单，打开琴箱，往地上一坐，只是随手落下几个音符，便成就了一段浪漫情怀。手 风琴发出的声音沙哑而缠绵，它的音乐是漫不经心道来的故事，因此我相信选择它们的音乐 人都曾经历过，许多，爱过，恨过，流浪过。

拉琴的是一个灰胡子的老人，他始终闭着眼睛，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中。他拥有着什么样 的经历?去过什么样的地方?遇到过什么样的人?我不得而知。也许，风琴是唯一始终陪伴在 身边的见证人。是那么些浪漫的音符，我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凄凉。

没有打扰那位风琴手，我决定回去。在一条又一条石青色的巴黎小巷中徘徊，一向没有方向 感的我迷了路。我找不到地铁站，问路人，却听不懂他们的法文解释，只好打电话给导游。 在被训了一顿以后，我被告知留在原地不动，等别人来接我。于是我就近找了一家露天小咖 啡馆，小口饮啜牛奶咖啡，一边等待我的救星到来。

一个人坐在木桌边，看卖玫瑰的男子从我身边走过，我想了很多，关于这个城市。

她很大，很杂，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她依旧是那么真实。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不太 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他们厌恶不懂法语的游客，喜好享受生活。小资Bourgois这个词，本来 就来自法文，然而巴黎人的小资是真实的小资，而并非为了博得别人的欣赏。他们喝红酒时 配软奶酪，去音乐沙龙喝咖啡，把乔治・桑的诗贴在雷诺的画旁边做标语。正是这样的小资 创造了那些响亮的名字，作家，画家，音乐家，有谁不为这样一个传奇的城市陶醉？巴黎给 了他们自由，留在这个城市，是心甘情愿，巴黎没有选择他们，是他们选择了巴黎。这其中 包括左拉，莫奈，还有，身为波兰人的肖邦。

一点不奇怪巴黎人对旅游者的抵制。很多人说想去巴黎，喜欢巴黎。他们喜欢巴黎什么？他 们在凡尔赛宫对着十几面镜子狂拍，在凯旋门下对照相机做出V字的胜利手势，在罗浮宫挤 破头为看一看全世界最著名的微笑，在艾菲尔铁塔前买明信片……他们是喜欢巴黎，还是喜 欢打开相册向友人炫耀时自豪的感觉？是游客让这个城市变得俗不可耐。生活在这个城市的 人看到自己的城市被糟蹋，心会痛，所以他们以直接的态度显示他们的不满。

想到这里的时候，导游出现在我面前。坐在巴士上，我向这个城市告别。忆起这三天的所见 所闻，发现自己早已被她所感动。打动我的，不是艾菲尔铁塔，凯旋门，罗浮宫，香舍里榭 ；而是夕阳下的塞纳河，凯旋门前躺在街上的漂亮男孩，被玫瑰铺满的石桥，香蕉馅的可丽 饼，悠扬的风琴声。我喜欢上了很多人没有了解到的真实的巴黎，是在绚烂多姿背后的质朴 天真，青色的巴黎。

我对巴黎的印象，是那个下午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