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分万岁

“起来!不许跪，皇没了，没人值得你们跪!”姜文在衙门口，手里拿着手枪指着天放了一枪，面前是跪在地上的百姓，他们大喊着青天大老爷。

姜文又开了一枪。

“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我当时在淮海路的国泰影院里，是2010年12月31日的最后几个小时，我坐第一排，看这部片子笑得前仰后合。当时的我绝对不会想到，一个星期后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广阔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大学生，他们全部带着黑眼圈，神情委顿，满脸油腻，在清晨的空气中微微发抖。他们打着哈欠。眼神里俱是疲惫，成千上万瓶速溶咖啡罐被他们扔到脑后，穿着制服的校工人手一个黑色大垃圾袋，在他们之间穿梭着，将易拉罐扔进垃圾袋里。这时一道金光从东方射来，缓慢而柔和地倾洒在人群里。照得大家的脸上都微微泛着油光。每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然后冲着他们跪拜的方向五体投地，而接受他们跪拜的并不是皇帝，甚至压根不是人。而是一个巨大的，顶天立地的。像乐山大佛一样宏伟的数字――60。

“60分万岁，60分万岁，60分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齐声呼喊着。

而我就跪在第一排，我喊得特别大声，喊得前仰后合。

我不得不说，自打我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在骂大学。这在我受苦的高三是无法想象的，当时的我们，每天课桌有多一半让给了练习题，有时候累了想趴着睡会儿都嫌挤，简直和它们同床共枕。上高三就是为了高考，高考就是为了考大学，考上了大学就解放了。高三如此黑暗而让人窒息，却成为了几乎每个中国人所必需的道路，就跟结婚生子一样，高考考大学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每个人都该做，你不去考大学就是社会青年，社会青年就是流氓。这是多么流氓的一个逻辑，然而就是这种流氓逻辑，让我们在多年后，在高考的硝烟已经远去，在已经确定这冤家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拉着自己去考场的时候，我们悲愤地喊出了多年来萦绕在我们心头的心声：我十八岁最好的青春，给了高考这个傻逼。

现在，我二十岁，我无需等到多年以后，就算在这片硝烟里，就算这冤家还每天和我形影不离，同床共枕，我也还是要说：我二十岁最好的青春，给了大学这个傻逼!

什么叫悲剧?大学学期末，那绝对是悲剧的集大成者。而剧情的冲突也不再是要不要上课，会不会点名这两个选项，而是变成了要不要复习?不复习挂科了怎么办?复习了还挂科了怎么办?针对这种纠结的心态，有一位不知名的仁兄这样总结：不挂科，我所欲也；不复习，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我了个去也!

在大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由衷地说：上高中的时候羡慕大学，60分就能及格。上大学以后羡慕高中生，及不及格都行。然后我们蓦然发现，我们有多么不情愿去参加明天的高数考试，觉得考高数比去年考高考还难受，于是又有人总结，高考其实并不可怕，学了几年才上，考的都是会的东西；大学考试才可怕，学了几天就上，考的还全是不会的东西。那种上刑场的感觉，我原以为等我过了高考，上了大学，就再也不会有了，现在才发现只要你还是学生，考试的阴影就会一直伴随着你，如附骨之蛆，形影不离。高三时想，等考完就解放了，现在发现，原来我一直在革命的路上。

每次在考试前我就会想，我这一学期干嘛去了?我为什么不早一个月看书，或者我为什么不每天抽出半个小时看书，要是如此，今天也不会如此窘迫。我也经常抱怨，高中那会儿不是听说老师考前都会划重点的嘛，你背背重点就过了。结果发现自己上了一个较真的大学，老师的重点永远只有两种：整本书都是重点或者我讲过的都是重点。而更悲催的是你上了一个较真的专业，这个专业位列全国十大骗子专业之首，却要学高数，几乎所有类型的化学，大学物理，也就是我们口口相传中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结果口号和现实一比，是多么的讽刺。

大学就是这样一个消磨人意志的地方，我们怀着高中时的憧憬，渴望，怀着对一种自由美好的生活的信念来到了这里，然后便开始无可抑制地堕落下去。在养尊处优的象牙塔里，花着父母的钱，旷着课，谈着恋爱，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经常还有人告诉你挂科了!异地上学，母子分离，重阳兄弟不聚首，中秋家人不团圆。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没有一分是自己挣的，却每一分都是自己花的。在学校里学的东西90％是没有用的，而90％的人也不会去学，剩下10％的人会因为那90％的知识在日后用不到，然后把这90％的知识忘掉。毕业了以后很多人是找不到工作的，这时他们发现仅存的10％也没地方用，而找到了工作的人，里面又有很多人做的是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但为了吃饭必须如此。可这一切是最可怕的吗?大学的制度，教授的课业内容，严峻的就业压力这些外部环境，这些是最可怕的吗?

不，这不是。

我一直觉得，最根本的问题不是制度问题，而是人的问题。所以真正可怕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在那种环境当中的沉沦，消磨，是我们自己从一个以六十分为耻的人变成了一个高呼六十分万岁的人，是我们自己的惰性一天天蚕食着我们的毅力，将我们都变成同样懒惰、沉沦的人，而人又恰恰是群居动物，少数服从多数，一个人坚持着正确也会惶恐，随大流错却觉得安定，当我们满目四周都是和我们―样的人，那么在这种堕落的洪流之中，你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只要保持着这个惯性，你就会变成这样的人。

像现在我这样的人。

所以这学期的生物化学考试，我们形象地称之为生化危机。之前我们已经考了三门课，这三门课学了整个学期，结果我平均每门课在考前复习了1.5个通宵，趴在教室里睡两个小时直接就去考试了，考完以后补一觉晚上继续通宵，因为明天还有考试。虽然这样很累，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心里很踏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很多同学更新自己的状态：晚上通宵自习，解决生化危机，坚决不出演生化危机5，绝对不加人生化危机6。然而，一个学期的课，几百页厚的书，还没有重点，所以危机不易度过，当考试结束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的时候，我想起了在上小学的时候小舅对我说的：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六十分万岁!

那时总是考一百分的我毫不犹豫嘲笑了他。

可现在我真的想高喊：六十分万岁，前提是，你可以给我六十分。

这就是大学，这就是大学生。

最后，分享一些大学期末考试-的状态，如果你是高中生。恭喜你，你以后会用到。如果你是大学生，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看过：

年十八，遇线代(线性代数)卒；年十八，遇高数，生不如卒。

线代，现die!

考试给学生扣分是违反《刑法》的，《刑法》规定：利用他人无知造成他人损失的行为就是欺诈罪。

突然发现，下周圣诞，下下周元旦，下下下周完蛋，下下下下周滚蛋!

有的人死了，就不想让别人活，比如牛顿、莱布尼茨、拉格朗日

过(guo，)与挂(gua)的区别是听到成绩以后是哦(o)还是啊(a)。

挂柯南，挂科难。如果你有科比的海报，就别挂柯南，否则“不挂科比挂柯南”；单独使用科比海报亦可，因为“挂科比不挂柯南”。

作弊该杀，挂科耻辱，士可杀，不可辱!

《柯西不是你》让梁静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柯西不是你”这一残酷事实，激励我仍需好好学数学

你看，或者不看书，分数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开，或者不开卷，态度就在那里，不紧不慢。你挂，或者不挂科，命运就在那里，不悲不喜。让我背到考题，或者，让考题住进我的心里。默然，淡定，寂静，欢喜。

转自柯西，转自泰勒，转自魏尔斯特拉斯，转自莱布尼茨，转自洛必达，转自牛顿，转自拉格朗日，转自费马，转自罗尔，年轻人，祝你期末高数不挂科。

选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