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份在心底的醇厚酒香

多年来，我经常想起那年备份在心底的醇厚酒香。我获得的父爱，就像那醇厚的酒香，虽憨厚缓慢却浓浓飘香。

我手捏着妈妈最后留给我的小纸条，在一座城市的贫民区终于找到了林家胡同2号。这里只是有七十年代的平房两间，面积不超过40平方米。我来这里的原因是妈妈告诉我，这里的主人就是我爸爸。

我站在夹杂着简单围墙中间的木制旧门前，心里想象着这幢破房子里边会住着个怎么样我要叫他爸爸的男人。我透过旧门的缝隙去看房子的门，那里有一把很陈旧的铁锁扣在上喊，窗台上摆满了一些很简单的花儿。

不知不觉地我心里有些泛酸，想想和妈妈一起时候住过的小区公寓，转身就想走。我匆忙背起我的书包和吉他，也就是我的全部资产，可是我没有走掉，却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你是红染吧?那个人先说话了，是很响亮的男人声音。

我惊愕，猜测他可能就是我要找的爸爸，此前在我心目中爸爸是和酒连在一起的。我刚想回话，可看他一身服装粘满了泥土的寒酸样，本来对他就早有反感的我，瞬间突然不想认他了。我想迅速走人，可是晚了，他的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叫他爸爸，可还是跟着他走进了那破房子。虽然房子外边简陋，可屋内收拾得很干净，液化汽炉灶上面的水壶擦得非常亮。

我从四岁就和妈妈在一起生活，至今已经是第十整年，爸爸的形象早已经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的是妈妈告诉我，他爱喝酒。尽管我不情愿，但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世上眼前的男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妈说过，妈妈会在天堂祝福我，今后无论如何会有幸福美好的生活。我相信，我一直在妈妈的祝福中长大。

他的腿有些罗圈，走路左脚有些跛，可是做起活来却很利落。我用奇异的眼光打量他，这个男人真的能给我带来幸福吗?我不敢肯定，可妈妈说给我的话是不会错的。我站在屋子中间，看他麻利地为我让出阳面屋，又铺上了简单的白色床单和被子。告诉我，红染，这里光线好，适合读书，你住这里。一会我去买绿色地面板，绿色对你视力会有好处的。

看见他把自己的被子搬到了很狭小的北屋，我没有假意推让他住阳面屋。在我心里，他是应该接受惩罚的，现在只是惩罚的起点，真正的惩罚还在后边。

我把书包放在床上，把妈妈的遗像放在了床头，然后用力关上了房间的门，抱起吉他，就先弹一曲《妈妈》。

天黑下来，我听到轻轻地敲门声，他说，红染，我们吃饭吧!

他为我做了最爱吃的辣子鸡，我很有兴致，可不愿意同他一起吃饭。他把辣子鸡分成两碗，说，红染，你太瘦了，高中学习需要有好身体，你要多吃点啊!我不置可否，可是那辣子鸡实在很好吃，比妈妈做得好吃多了。看见爸爸端起的酒杯我很反感，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反感，因为妈妈说过当年离婚的主要原因是他喝酒。不过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他只喝了很少的酒，属尝尝酒那种。

我和爸爸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早六点闹钟响时，餐桌上自然会有一杯热奶和一个鸡蛋黄面包。而他早在五点五十分就离开了家。

晚上他回家很晚，每天回来都是一边脱下工作服一边用手捶背，然后系上围裙就开始做饭。我知道他的工资并不高，每月只有不到七百元的收入，生活不富裕。我来这里后，他很少喝酒，也不再抽烟，这一切他都是为了我。可我不感激他，他以前欠我的太多，他是应该这样做的，我应该享受他应该给予我的一切。

我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想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想同他的关系好起来，可是我心底的那团火始终在蔓延，不是我记恨于他，是他留给我心灵的伤疤太痛太深刻，时时揪扯着我这颗鲜活的心。

我努力地收拾院子和房间，精心为他喜爱的几盆花浇水和铲土，可当我拿起他的脏衣服想去洗的时候，我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这不能怪我啊!是他以前做得太没有让我感动的地方，他太绝情了。

一股酒香从他床下涌出，是一个小罐里发出的。我好奇地搬起小罐看，小罐口的塑料布已经向外隆起，像极了吹起的气球。我用牙签把塑料布刺个小孔，醇醇的酒香直入我的鼻息，感觉好美啊!

恰在此时，远方的姥姥打来电话，说他对我好吗?我回，可以。又问，你爸爸是不是很晚才回来?我回，天天如此。她最后惋惜地说，可能是要为你找后妈了，红染来姥姥这里吧!

看看床头妈妈的遗像，想想爸爸就要带陌生女人回来，今后我要看她脸色行事，心中一股酸涩沸腾起来，眼泪流成了两条河，昏沉中迷迷入睡。

感觉朦胧中有人用手绢为我擦泪，说，作恶梦说胡话也伤身的。又说，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很少顾及你，不要怨恨爸爸啊!

虽然他说得诚恳，可是我却反感，我大声告诉他，我知道你忙，你是在忙着早一天把我的后妈接回家是吧?我说完，就背着书包和吉他发疯一样往外跑。

他没有拦我，可是他却在公共汽车站门口等我，说，红染，我们有事好商量，等爸爸为你说清楚你再走也不迟。红染小哭，爸爸今生没有呵护好你妈妈，已经对不起一个女人，一个人已经生活了十年，怎么会再找别的女人呢?红染，你是爸爸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你都是爸爸最可爱的女儿!我知道，你在心中埋藏了很多对我的不理解，可我理解你，我们父女连心啊!

见他说得悲切，眼睛里有泪水，我的心软下来，身不由已地被他牵手回了家。

晚饭他又为我做了辣子鸡，说，你妈妈最爱吃这菜了，我想你也一定爱吃这道菜，这也许是遗传吧?又说红染，你弹的吉他手太重了，如果用些颤音会很好听。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回，你妈妈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你弹吉他是我给你的遗传呢!说完，他拿起吉他，只试了几F音，就弹起了那首很古老的爱情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弹罢，他的嘴角边有微笑，说，我和你妈妈当年就是在这首歌曲的音调里相爱的。我想说，爸爸，当年你和妈妈一定很幸福?可是爸爸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音，只说那么香的酒是你自己酿的吗?他点头。

他又找来一个小罐了，把六斤葡萄洗净，然后一层葡萄一层白糖放在小罐里，用塑料布封口。告诉我，要三斤葡萄一斤白糖，罐上面要留下三分之一空隙，因为酒发酵时要膨胀，封口时候要把塑料布向罐里下陷一些。

休息日，他很早就起床走了，餐桌上仍然摆放着牛奶面包五十元钱，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爸爸这几天忙，可能回家晚些，你去附近饭店吃饭吧，不要苦了自己身子啊!

我感觉他很可怜，很想帮他做点事，于是我开始收拾房间，在拿他的被子去外边晒时，一封信落在了我脚下。从信皮的字迹我就看出，那是妈妈写给他的。

厚诚：我知道你会记恨我，都怨我年轻气傲目中无人，错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坏，我们分手后我尽管生活在饯堆里，可是我的生活并不幸福，我很怀念我们过去的时光和你爱唱的那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虽然你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可我知道你还一直在原来的老房子里生活，红染就全托付给你了。

你腿有关节炎病，你要多喝点酒，现在我才理解你当初为何天天喝酒……

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负心的是妈妈，不是爸爸。想起这些天来我对爸爸的冷漠，我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流成了伞边的雨水，一串串滴洒在那张信纸上。

汽车喇叭声响起，一个工人师傅把爸爸从汽车上抱下来，我迅速跑过去搀扶爸爸。爸爸告诉我，他的关节炎病犯了，是老病，喝点酒就会好。

我把爸爸扶到床上，看他一身泥灰土，我问他，怎么弄成这样?开机床的不是只有油腻吗?爸爸告诉，他早下岗了，天天在建筑工地干活。我来了，日子有些紧吧，就想多挣点，好多做几次辣子鸡。可是这些人看我不理解他喝酒，他就不喝酒了，不想这腿病又犯了，这腿不听使啊!

我迅速跑过去端起爸爸酿酒的小罐，小心地为爸爸倒好一杯，双手端过去送到爸爸嘴边。我平生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叫他“爸爸”的声音。

爸爸眼睛瞬间充满疑惑和不解，刹那又转换成自信和欣喜，伴着浓浓的醇香，一饮而尽。我一头扑在爸爸怀里，他的那双大手紧紧地拥着我，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颊上，滚烫滚烫地燃烧着，滋润着我那颗幼小的心。

一缕阳光直射在小屋里，带来了无限的温暖和希望，我家的春天到了。

多年来，我经常想起那年备份在心底的醇厚酒香。我获得的父爱，就像那醇厚的酒香，憨厚缓慢却浓浓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