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之后的落寞

时间:2022-08-07 12:12:41

[摘要]新感觉派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一支重要文学流派,成为海派小说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拓展了都市文学的新领域,开辟了在当时主流文学之外的新天地,以现代主义手法对纸醉金迷、畸形发展的都市生活做了准确的描绘,给世人留下了关于都市生活的另类记忆,为中国现代文学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关键词]新感觉派;都市情绪

20世纪30年代,当新文学进入到第二个10年时,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新感觉派小说曾在上海风靡一时。这群年轻敏感的作家充分享受了都市富足的物质生活,也饱尝了繁华之后的寂寞和凄凉。他们引进西方现代派的表现手法,描写光怪陆离的洋场生活,刻画游弋于其中的矛盾的生命与灵魂,以新异的现代形式表达东方大都会的神韵,为世人留下了一份独特而珍贵的都市记忆。那些力透纸背的文字描写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抒发了苦闷颓废的世纪末的情绪。新感觉派拓展了都市文学的新领域,开辟了在当时主流文学之外的新天地,因此成为海派小说的一支重要力量。

一、地狱和天堂并存――五色驳杂的都市风景线

“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这一概括性极强的陈述在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开首和结尾重复出现,奠定了新感觉派作家展现都市生活的主体基调,表现出他们对都市爱恨交加的复杂情绪。

素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是中国最早开放的沿海城市之一,西风东渐使这座国际化大都会融会了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现实缩影。1930年上海人口突破300万,成为与世界先进都市同步的远东第二大城市。这座摩登、西化的国际大都市集中了当时文明与文化的精华,装修时尚奢华的舞厅、咖啡馆、跑马场、妓院、、电影院、夜总会、商场是都市人寄托情感的符号化系统,享乐主义成为生活的主流。城市周围的工厂区烟囱林立,工人在充满噪音和污浊空气的车间里疲惫地连续操作。畸形繁荣的现代工业和奢侈颓废的殖民洋场使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出现了浪漫奢华与颓靡共存的多重主题,如果没有繁荣的上海十里洋场,就不可能有“海派文化”和“海派文学”的成长,就不会有新感觉派对城市脉搏的准确把握。

30年代,社会的急剧动荡颠覆了传统的生活习惯,导致传统文化的崩溃。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这些都市之子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亲眼见证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和罪恶,他们在都市里都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稳定的收入,靠卖文为生。作为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第二代作家,他们不可避免地在紊乱、不安定的生活中渐生颓废、不满的情绪,一如创造社作家那种流浪者孤冷的情怀。于是他们放弃了早期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用全新的审美方法感受着上海的绝代风华,其笔下异彩纷呈的都市生活隐含了作家对社会和人性的怀疑。从他们的小说里,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都会人生的喧嚣和热烈,以及都市人精神的扭曲和异化。传统的价值观在淫逸的都市里显得苍白无力,一切信仰、标准和规律全模糊了。在摩天的百货店和广大的赛马场里人是那么渺小孤独,心与心之间缺少信任和沟通。现实中的上海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没有安乐的生活。他们在速度的生活里奔跑,总担心会在半路上倒下来,即使有健康的身体,生病的心依然不堪生活的重负。刘呐鸥在小说集《都市风景线》里以奇异的笔法描绘了令人目眩的都市漩流,展现出华美、变幻的都市风景。《游戏》中时髦的舞厅里光影摇曳,酒精和音乐使人飘忽迷离,一切都处在躁动不安的旋律中:“男女的肢体,五彩的灯光,和光亮的酒杯,红绿的液体以及纤细的指头,石榴色的嘴唇,发焰的眼光。中央一片光滑的地板反映着四周的椅桌和人们的错杂的光景”,这个狂欢的魔宫就是都市生活的一个片段。陷阱和诱惑无处不在的天堂下面就是黑暗恐怖的地狱,善与恶、美与丑交织,让人爱恨兼备,欲罢不能。为什么同一块土地上会有地狱和天堂并存?这是穆时英始终思考的问题。《上海的狐步舞》对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喧嚣浮躁的生活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绘,凸显了错乱的都市生存状态。灯红酒绿的天堂里无处不泛滥着轻浮和罪恶:舞厅里的男子随时把“我爱你”送给每一个舞伴;小轿车里儿子吻着后母的脸,心里幻想着一九八零年的爱情;豪华饭店里烟味、香水味在侍者、娼妓、掮客和绑票匪之间萦绕。而地狱里是一张张凄苦憔悴的脸:钢骨和瓦砾堆里累得吐血的工人,煤屑路上光着身子的孩子和捡煤渣的媳妇,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石灰脸的女人拍卖行的伙计似的向来往的人喊着……都市光鲜灿烂的表层之下流动着浑浊幽暗的潮水,这就是一九三一年中国的悲剧。在这个崇尚消费的时代,生活中的一切都被物化了,商品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对人的区别是看他的消费能力。施蛰存的作品在取材上更为宽广,也写小城镇的生活,我们从他笔下然可以看到都市里形形的诱惑。

二、欲望的狂欢庆典――灵肉分离的游戏

在疏离传统文化的同时,上海文化对外来文化有较多的认同。现代城市紧张单调的生活节奏使市民承担沉重的心理压力和精神压力,热情奔放的西式娱乐方式迎合了他们缓解疲惫的需要。因此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开派对、上舞厅、逛新式商店、住花园楼房、坐小汽车是一种摩登的生活方式,而文学艺术也明显倾向于娱乐这一方面。除了穆时英的少数浪漫温馨的作品可以看出“五四”情爱小说的影响,如《公墓》、《玲子》、《圣处女的爱情》等,新感觉派作家着力描写当时新兴的“洋场爱”。这是有闲阶层的情爱观,追求“爱”的速度和刺激,以游戏情感和宣泄为终极目的。这种快餐式爱情彻底颠覆了传统的灵肉合一的情爱观,有别于30年代的“革命加恋爱”,它奉行暂时和方便的原则,表现为游戏和,洋场里的男男女女相互猎捕、相互发泄,好像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必须纵情享受。放纵的生活使人失去了自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大多有自己的丈夫或未婚夫,然而的饥渴使她们不放弃一刻享受快乐的机会,本能化的淡化了爱的责任和义务,于是只剩下感官欲望的放纵和人性的沉沦。《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反映了都市人对传统伦理道德和家庭亲情的漠视,众多男子成了蓉子的消遣品,他们是她的糖炒栗子、上海啤酒、朱古力糖、花生米等不同风味的嗜好。玩弄男子是众多洋场女郎的必修课,他们崇尚的洋场爱排斥执著专一,倡导任性和狂欢,《Craven“A”》里的余慧娴每次都带着一个新的男子到舞厅跳舞;《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中的女郎以频繁更换男友为荣,自称“我还未曾跟一个gentleman一块儿过过三个钟头以上呢”。传统的经典爱情幻灭了,剩下的只是及时行乐。多爱主义和主义泛滥,男女之间相互游戏和玩弄,他们尽情享受着快速宣泄释放欲望所带来的满足,人性的猥琐在堕落中逐步显现出来。他们也时常躺在生活的激流上喘息,放浪之后的疲惫和对整个世界的幻灭感,分明就像黑牡丹鬓角那朵憔悴的花。这一切的失望有力地证明了弗洛伊德的观点:“在今天的文明人的生活中,绝没有两个人纯粹的自然的恋爱的余 地。”现代文明带来物质丰富的同时,也要人类付出沉重的精神代价。

新感觉派作家以感觉描绘和心理分析等现代主义手法描述沉醉于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生活的洋场爱情,扩展了“五四”以来情爱小说的主题,他们以丰富的创作实绩为20世纪30年代情爱小说的繁荣做出了不可低估的贡献。

三、冷的都市情绪――现代人的精神困境

弥漫在新感觉派小说中的颓废和虚无的情绪一般被认为是现代主义的。他们的小说一方面极力描写上海动态的流线型都市的风姿,一方面又以现代主义手法揭示了都市人的追求和幻灭,这与“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传统有一脉相承之处。

物质文明的提高带来的是精神文明的颓废迷乱。在上海这个各种欲望的表达地,紧张的快节奏生活使人们的心灵极度压抑进而扭曲异化。都市生活既让人迷恋,又带来更深的困惑。新感觉派用高扬感性的独特视角来表现都市文明,关注时代潮流冲击下都市人的精神状态和情感欲望,反映出喧嚣繁华的都市社会里人们的茫然失措和孤独忧伤,这是新感觉派对中国新文学的独特贡献。作家们笔下穿行于舞厅、酒吧、跑马场、电影院等摩登场所的是一个个孤寂流浪的灵魂,他们远离故土失去了家园,一方面沉湎于城市的物质享乐,另一方面为物质和金钱的压力而被挤出城市的轨道。他们与城市始终是隔膜和疏离的,在这块精神荒芜的沙漠中,寂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感觉越是灵敏的人,那种寂寞就越加深深地钻到骨髓里”。

繁复多元的都市文化常常让人在辨别善恶是非时进退两难,往往迷惘地随波逐流,物的之后又是无法摆脱的苦闷和绝望。这种悲哀的情绪在小说中随处可见,《游戏》中的步青走在热闹的马路上却感觉这个都市的一切都死掉了,眼前“只是一片大沙漠,像太古一样地沉默着”。《黑牡丹》中在奢侈里生活的女主人公离开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埃及的烟,就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疲倦,她最终疲倦地逃离了都市,可是却无法逃离物质世界的诱惑。这就是都市人的矛盾和虚弱:他们的肉体陶醉在都市物质的里,心灵却又渴望逃离都市的尘嚣。在极度矛盾状态中生存的人们心灵孤寂无依,无可奈何地被挤出精神的家园。在《夜》里,穆时英用刺激感官的词语铺张渲染舞场里的气氛:浓烈的酒气,喧哗的笑声,疯狂的音乐中浪迹天涯的水手和萍水相逢的爱情。醉鬼到处寻找鼻子,他嚷着:“我的家在我的鼻子里边,今儿我把鼻子留在家里,忘了带出来了。”他喊出了洋场现代人的心声,他们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家园无所归宿,只能绝望地呼喊:“家在哪儿哪,家啊!”明天去哪儿?自家也没有答案。在喧嚣的欢乐场里放浪形骸是为了摆脱寂寞虚无的情绪,灯红酒绿的生活果真能使灵魂得到片刻的安宁吗?生命像残冷的烟蒂一样脆弱,辽远的城市和辽远的旅程让漂泊者焦灼迷茫。在别人的城市里他们愈加怀念乡土,可即使有家也难以归去,家里没有梦里的亲情和温暖,父母不过把子女当摇钱树。(《PIERROT》)《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的主人公即使在旋风般的爵士乐旋律里,依然感觉犹如在深夜的森林里一样寂寞又害怕;被许多人倾慕的余慧娴的剪影是一个寂寞疲倦的半老妇人;《上海的狐步舞》里上层社会中的人们虽然有豪华的住所,依然没有精神的家园,于是他们离开家到舞厅、商场、旅馆纵情欢乐。肉体的疯狂暂时抚慰彻骨的寂寞,不问明天,不去想神圣的责任和义务。他们是都市河流最上层的浮游生物,是被生活快车抛出轨道的人生战场上的失败者,只有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嘈杂的人海里漂泊,在残秋的下弦月和梅雨之夕里惆怅。生命的真实快乐几乎无处寻觅,从静寂的街道到月色里的原野,无不笼罩着淡淡的愁雾,这种怅然若失的灰冷情绪是现代社会中普遍性的生命体验。

新感觉派作家在上海这个繁荣的大都市里直接接触西方现代文明,都市生活的长期熏染使他们欣赏甚至沉湎于醉生梦死,在物欲诱惑下又不甘沉沦堕落。他们于苦闷无奈中纷纷用文学形式来表达自己对都市的感受和体验,以全新的视角和技巧来展现自己生活在其中的都市生活,以人的感望和潜意识世界为文本展示重心,表现了中产阶级的都市男女寂寞悲哀的精神体验,这些感受和体验是“用各种彩色和旋律交织成的美”。我们在躁动不安的旋律里可以体味到郁达夫笔下“零余者”的悲哀,体味到喧哗之后落寞的情绪,新感觉派作家因此塑造了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二代流浪者的集体群像,这是他们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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