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建筑师

时间:2022-08-06 07:49:14

诗意的建筑师

这是纽约的建筑设计师李布斯金的自传或别的什么,很难确定,既有个人的历史,也有当下现实中的人际关系,包括如何争取建筑项目。他是纽约世界贸易中心重建项目的设计师,为整个西方世界所瞩目。

我很喜欢这种不确定的写法,从童年时代在波兰的某一日,到纽约某办公室中关于世贸大厦的激烈争论,包括他的妻子、他的事务所。他善于穿越时空,将各种事物通过诗意连接起来,是我喜欢的那种写作风格。 建筑界被他写得令人神往,就像是19世纪的文化沙龙,指引着世界的方向。他说:“所有的东西一直等在那里。”他说:“经历了20世纪的各种劫难之后,怎么还有人一心向往某某主义――不管是现代主义,威权主义、集权主义……”我一边读一边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思想深刻得足以进入哲学界,灵思巧妙又似乎掌握着通灵术,而他居然是一个我印象中枯燥乏味而且肯定是半文盲的建筑设计师――他们不是从不读书吗?他们不是只知道盖房子和挣钱吗?那些丑陋的无所不在的四方盒子,难道不是他们弄出来的吗?这个家伙居然痛恨直角和四方型,而他是个每天要与三角板打交道的人。

从博尔赫斯、莫扎特到哈罗德・布鲁姆……他信手拈来,他们给他以灵感。在这本书中我第一次读到“归零地带”这个概念,“9・11”使纽约世贸大厦瞬间归零。如何重建世贸大厦,世界一流的建筑事务所进行了激烈的竞争。而他靠这种思想获得胜利,脱颖而出:“要了解光的神秘,有件事情很重要:光亮关系到让黑暗存在。我说的并不是与黑暗对立的光明。建造寺庙和教堂的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应该留在光明之处,有些东西该留在黑暗中”。

他为纽约世贸大厦设计的中标方案是“光之楔”!我靠,真想踢他一脚,越位了,李布斯金,这是诗人的领域。

汉语中没有的生活

这是德国毕西纳小说奖获得者威廉・格纳齐诺的一部小说。我很久没看小说了,看到这个标题,忽然动心,就买了一本。雨伞不给雨天用要给什么天气用呢?有点轻微的幽默。

德国文学,其实作为一般读者,看看歌德就足够了,没那么多可供消遣的,德国小说不是写来供你消磨时间的,德国喜欢思考。《一把雨伞给这雨天用》,写得轻多了,但依然有形而上的东西,有卡夫卡的幽灵在里面。

小说写的是个试鞋员生活的世界,小人物的普通世界。试鞋员,就是专门为鞋厂试穿新鞋,然后写出质量、感受等报告。中国有这样的职业吗?我想肯定没有,这是早已安静下来正常的过日子,度过灰暗一生的世界才可能产生的职业。同样,我也很少见过这样的中国小说,细节、琐事,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主人公是沉默的人,经常穿着公司寄来的新鞋去街上走,遇到昔日的女同学,马上想着是不是能够上手。细节完全在生活的内部。

但它又不是生活的流水账,其实是相当深刻的,“星期一和星期二会是一直沉默,星期三和星期四只有早上一直沉默,下午则是宽松性沉默,也就是可以短暂交谈和通电话,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会愿意说三道四,不过也要十一点以后,星期天则是绝对沉默。”我颇有同感。中国的小说写得都太大了,野心勃勃,思想境界太过于叱咤风云、风尘仆仆了,缺乏人生中那些轻微叹息着的形而上部分。

琐碎生命、日常生活就没有那种上帝才知道的方面吗?中国当代小说给我的感觉是好像中国人没有生活,更没有来自人生深处的古老的怀疑、无聊、孤独感、轻佻、忧郁什么的。张爱玲曾经往这个方面走,但后继乏人。在这方面当代诗歌真是高它们一大截。我们这个世纪确实是轰轰烈烈,没时间过日子。但生活也在进行,也存在着威廉・格纳齐诺小说中的这些方面,它们沉默着,从不在汉语小说中露面。

他对东方不以为然

最近几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中,我比较喜欢奈保尔。短篇小说写得很棒,有契可夫风格。而且他是一个能够为世界提供思想的作家。这本书写的是他对印度的感受、游记与思考,深刻的思考。

奈保尔祖籍印度,但他的家族离开印度已经一百年了,这本书算是外国人看印度,但又不完全是,其微妙之处就在这里。如果是印度人,他要顾忌自己生长的环境和舆论。这是任何作家都要顾忌的,以为有绝对自由的写作,其实是很幼稚的想法。顾忌就是一种限制,这是作家的“业”。而奈保尔的印度却写得很大胆,他超越了“业”。

奈保尔写得并不空泛,不是像柏杨那样大而化之,他写到的印度人是纪录片般的真人真事。这本书充满着智慧,让我很受启发。书中说到甘地,甘地在伦敦住了两年,但在他的自传中没有丝毫伦敦的描述,“对于一个来自印度小镇的年轻人来说,伦敦一定叹为观止。”但没有。甘地完全专注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我经常遇见这样的人,滔滔不绝,言谈广阔深刻,还暗示某种不同凡响的背景。但关于这顿晚餐吃了些什么美味佳肴,服务员是男是女,他完全不知道,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奈保尔显然是一个既听到了宏论,也发表了看法,品尝了晚餐,还发现服务员头上插着一朵素馨花之类的那类人。

甘地当然是圣人,是一个东方圣人,在奈保尔的书中,东方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夸夸其谈的幻觉,一种仪式或别的什么脱离现实的东西。奈保尔对这个东方显然不以为然,印度教提倡“冥思”,把世界解释为幻觉。这是现代化的障碍。“有一种把贫穷神圣化的危险”。这一点很像。印度的国家科学研究院正在研究的项目居然是如何改进牛车轮子,使它走的更快些,在印度,牛是神的化身,神圣不可侵犯。

是啊,东方烦琐复杂、光怪迷离的各种祭祀神灵的仪式(印度),维持尊严、敷衍面子的各种象征、隐喻、礼仪(中国),以及各种起源于神话时代的世界观、等级制度,确实令今天的发展太慢了。印度人与西方人相比,“更不容易进行分析和反思”,中国也有这个缺陷。

但把这些东方的混沌,各种怪力乱神、脏乱差统统装到逻格斯的四方格子、直角和透明性中去,东方就好起来了吗?我看未必。印度“暴露在我们面前的是干年的挫败和停顿,它没有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契约,没有带来国家的观念。”有时候,奈保尔的立场很像是城管局的高级智囊,开个玩笑,其实我很喜欢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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