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因足球而坚守

2011年12月14日，中国足协在香河基地向中超、中甲所有俱乐部正式“宣讲”了全新的《中国足协职业联赛俱乐部准入条件和审查办法》，对于征战中甲5个年头的北京理工大学足球队而言，又到了一个“坎”。

5年来，北理工队在中甲联赛中一直算是另类。在足球圈中，对这支学生军出战职业联赛也意见不一。

“今年年初一些中超俱乐部的老总提出来，北京理工大学足球队不能离开中甲，代表了一个‘方面军’，可能是以后中国足球的一个方向。”北京理工大学党委副书记、副校长李和章说，“其实，中甲的北理工和延边两支球队都不符合职业联赛的准入制度，中国足协开了绿灯。我们这个俱乐部有名无实，说不好听的话，按照俱乐部准入制度，我们连注册资金都拿不出来。”　 年年都在为保级而战，资质上又存在“硬伤”，北理工队随时面临着出局的危险。

对此，李和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说：“即使球队今后不幸降级，我们的队员还是学生，这支队伍不会散，还会继续坚持踢球。即使离开中甲，学校坚持搞足球的思路不变，我们对足球的支持不会减。”

“孩子们不是为钱踢球”

隆冬的北京理工大学，一派临近期末的紧张气氛。杨阳、卢斌、张淼、刘猛这几名学生行走在形色匆忙的校园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然而，就在不久前，他们作为球员却经历了2011赛季中国足球甲级联赛惊心动魄的保级大战。

北京理工大学足球队这支职业联赛中唯一的学生军，连续第五年留在了中甲联赛中。“比赛的压力已经习惯了，和我们复习迎考没什么不同。”已经是博士生的杨阳，正在忙着写论文，他的话语中，完全感受不到球场上硝烟的味道。

年年保级，今又保级。5年中甲联赛经历，北理工队已经成了保级专业户，每年都在挣扎，为保级奋斗。

谈及保级的“秘诀”，已经分管球队3年的北京理工大学党委副书记、副校长李和章说：“我自己的体会，球队保级秘诀就是靠一口气，靠一种精神，无论是主客场，学生们每场球都坚持到最后，战斗到最后一分钟，不抛弃不放弃是我们的精神。”

在北理工队踢球，确实需要点儿精神。

走进球员宿舍，是3人一屋的局促空间，球衣挂在床边，书本摞在桌上。三四个大小伙子在屋里一站，竟一时没了下脚的地方。住在这儿的老队员卢斌说：“因为我们已经在攻读硕士，条件已经算是好的了，本科生球员都是4人一屋，比我们还挤。”

为了便于管理，球队成员都集中住在一个楼层。球员宿舍与普通学生宿舍的唯一不同，只是多了―个空调。

卢斌宿舍的斜对面就是球员的公共浴室，8个喷头，只能算是勉强够用，提供热水的两个电热水器，还是球队冲上中甲时购买的。浴室旁边是洗衣房，摆着3台普通的洗衣机。训练比赛结束了，球员就自己来这里洗球衣。

就是这样的条件，已经让球员感觉很幸福了。卢斌说：“至少在冬天时不用跑到公共浴室里洗澡了。”

至于待遇，与职业球员相比，学生球员的收入简直不值一提，一个月只有两三百元的补助。“如果孩子们踢得好，我们给很可怜的一点儿奖励，再有就是总结会的时候，发一点儿奖学金。”李和章说，“学生们不是为钱踢球。我感觉，很多专业队伍缺少一种体育精神，而我们拥有的最大财富就是体育精神，解决了为什么而踢球的问题。”卢斌宿舍的斜对面就是球员的公共浴室，8个喷头，只能算是勉强够用，提供热水的两个电热水器，还是球队冲上中甲时购买的。浴室旁边是洗衣房，摆着3台普通的洗衣机。训练比赛结束了，球员就自己来这里洗球衣。足球梦想得以延续

队长卢斌，来自天津泰达足球俱乐部梯队，2005年第十届全运会后，他就萌生了离开职业队去大学念书的想法，正逢北理工队冲甲，他就来到了北理工边读书边踢球。

在卢斌看来，自己能在北理工队踢球“是幸运的”，“在这里，能延续我的足球生涯”。卢斌回忆，当时他有两个队友也被北理工主教练金志扬看中，但他们那时拿着一个月5000元的工资，也觉得应该趁着年轻多挣点儿钱，就没有来，但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彻底告别足球。

现在，和卢斌一起从小踢球的伙伴、队友，能继续踢职业队的不过两三个人，“关键是球员从职业队淘汰之后，什么都干不了，我有个好朋友曾经是国少队的队长，可如今也只能搞装修谋生”。

北理工队的球员大都来自职业俱乐部梯队和足球传统校，足球从小就在他们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杨阳说：“足球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成为一种情结，我们延续的方式也可能不太一样。”

来自北京人大附中三高俱乐部的刘猛说：“在北理工继续踢球，圆了我的足球梦。现在我们可以踢全国联赛，今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时候还为国而战，我以前的队友都特别羡慕我们。”

根据学校的要求，球员的第一身份仍是学生，所以，卢斌、杨阳等人每天都是上完课才能开始训练。在校园中延续自己的足球梦想，球员们肯定要付出更多。金志扬说：“球队平时的训练与学习冲突很大，学生周一、周二课程很紧，很多同学下午4点才下课，我们三点的训练就很受影响。从训练学角度而言，目前这种节奏很难保证训练的科学性，因此我只能精炼时间。说实话，在现有条件下，很难让这些大学生‘速成’为高水平职业球员，只能是最大限度挖掘他们的潜力，保持和延长他们的运动青春。”

球队作风得以传承

在球队宿舍的墙上，贴着公布已经近两年的队规，内容极为详细，对晨读时间、归队时间、熄灯睡觉时间都作出了严格规定。

队规显然不是做做样子，今年就有4名年轻队员因为晚归违反了队规，被勒令搬出球员宿舍，到普通学生宿舍住宿。卢斌说：“搬出球队宿舍，意味着不能吃球队食堂，不能在球队浴室洗澡，对于他们来说很不方便，这几名受罚球员现在表现都不错，还天天问我们，何时才能搬回来。”

李和章说：“球队内部的管理很严，每年有除队的，但是除队不除班，即离开球队后，和普通学生一起上学。前年球队处理了两个学生，因为打架，被双双除队，这是纪律上的要求，不能含糊。”

球员日常的管理主要由队委会负责管理，核心成员是队中的几位老队员。卢斌说：“我们都是大学生了，应当更好的自控能力，实行队员监督队员的制度，在比赛前从没有队员晚归的现象，而且都是靠自觉，从没有教练或老师查房。”

如今球队的良好风气和传统，也是卢斌等人从他们的师兄那里传承过来。卢斌说：“现在主力球员因为比赛要保证休息，低年级队员就会中午去上自习或者晚上很早休息，绝不打扰主力队员的休息。年轻球员还要负责球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比如为主力队员准备衣服、鞋子、行李和足球等工作，这些也都是我们刚进队时曾经做过的。”

作为球队的“教父级”人物，金志扬始终强调踢好球首先要重视做人，要重视品质和精神的力量，在比赛中球员尤其重视荣誉和精神风貌，即使比赛输了，但是还要展示

大学生的风貌和状态，体现学生军的良好品质。因此，征战中甲联赛s年，北理工足球队没有收到过足协的任何罚单。

李校长说：“我们在中甲中坚持，试图用体育精神引导中甲，改善提高中甲的竞争环境。诚然，北理工历年保级成功，除了自身努力之外，一些球队中途掉队退赛也间接帮助了我们保级，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在中甲中踢得是‘最纯粹的足球’。”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北理工足球队在今年中甲联赛的最后一个主场成功保级，后卫康斯贝在比赛中替补登场，完成了他在北理工的告别之战。研究生毕业的康斯贝将走上工作岗位，临走前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声音早已哽咽。

老人离开，新人到来，北理工队在新老更替中前行。如今，第一批征战中甲的球员大都已经毕业工作。5年沉浮，改变的不只是北理工足球队自己，还有很多。

康斯贝，前北京国安队队员，曾经的国青队长，在作为体育特长生被招入北京理工大学后，让人最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球技，而是他的毛病。

北京理工大学副校长杨宾自2000年队伍组建起，就负责球队的管理工作，他回忆说：“康斯贝刚入队时，懒散得不得了，爱喝酒、狂傲，管不住自己。”

在学校短短几年时间，康斯贝就像变了一个人。杨宾说：“感觉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化了，变得谦逊好学，后来还读了研究生。大学氛围对这个孩子的改变，内化外现出来了。”

现在，已经有二三十名球员毕业后走上社会，都顺利找到了工作。尽管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诸如金融、媒体、管理等，但杨宾总结了一个共同点，“他们毕业后都受到了用人单位的欢迎”。杨宾说：“在教育方面，他们接受过竞争教育、团队教育、挫折教育。用人单位认为，这群孩子的吃苦精神、综合素质比普通大学生要好，所以企事业单位都愿意要，他们的就业，我从没发过愁。”

置身于学习气氛浓郁的大学校园中，球员们主动学习的意识也明显增强。现在球队的34名学生中，有16人正在攻读或者已经获得双学位。

正在读研一的队长卢斌说：“从职业运动员到大学生，对我的认识是一次深刻的转变。踢球锻炼了我的身体，读书丰富了我的知识，扩展了我的视野，踢球作为我的一项特长，更能有助于我将来的职业选择。”

杨宾说：“在我们学校大学本科应该学4年，我让球员们学5年，英语和中文是重点。应该说，从这几年的结果看，培养人这个目的达到了，这也是大学的使命，大学的责任。”

足球文化融入校园

这支学生军让北理工声名远播，也带动了校园里的足球文化，学校各个层次的联赛和业余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茶。北理工足球队拼搏进取的精神和为学校争光的行动，带动了一大批学生参与进来。

北京理工大学党委副书记、副校长李和章说：“很多学生都对球队很关心，结果知道比我都快。我们的拉拉队都是自愿的。主场的气氛很热烈。”

球队的感情早就与学校融为一体。在球队最困难的时候，球员喝水都成了问题。此事见诸报端后，有一位北理工的退休教师来到了训练场，悄悄塞给教练100元钱，说：“用这钱给孩子们买点儿水喝，我也不富裕，算是尽一点儿绵薄之力吧。”球员张淼在回忆起此事时，仍然感动不已。

杨宾介绍说：“学校通过足球队扩大了知名度，校园业余足球联赛也搞得很好，成立了许多业余社团，许多教职工甚至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都加入了踢球的队伍，学生以足球队为骄傲，增强了学校的凝聚力。”

张淼指着学校的球场说：“每天这块标准足球场有二十多支学生自发组织的队伍来踢比赛，不仅有北理工的学生，而且周边大学、高中的学生，甚至公司白领都来学校踢球，有些踢球爱好者因为没有场地只能在场边等待。”这些征战职业联赛的球员，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也乐于加入校园“野球”活动中，与同学们打成一片。

北理工队的队员也在学校里成了名人，经常被素不相识的教职工和同学叫出名字，不少学生在踢球时都以穿一身北理工足球队的队服为荣。

李和章说：“由于足球队的贡献大，现在球队每年都有球员被推荐为免试研究生，在学校里都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而且足球队在体育特长生里也是特殊的，其他体育特长生伙食标准8块，足球队是50块钱，其他特长生也没有意见。”改变中国足球的心愿未了

如今，北理工队已经在中甲联赛冲杀5年，但仍是孤军奋战――始终没有第二支来自高校的足球队从乙级联赛中脱颖而出。

杨宾坦言：“当初我希望北理工能带这个头，让大学成为龙头，让孩子们既踢球又能上大学，家长也高兴。但是，现在我感到很孤单，因为响应者不是太多。”

全国教育系统一千多所大学，如果能有1／10像北京理工大学―样，在大学里大张旗鼓地扶植和开展足球，中国足球的未来不难想见。但现实，似乎并不乐观。

对此，北理工主教练金志扬的一席话颇具深意，“让孩子觉得踢球有前途，让家长放下沉重的经济包袱，让足校和体校不再产生社会废人。如果大学足球搞起来了，可以从上到下的刺激中学、小学开展足球运动。要让学生和家长看到，送小孩踢球既能进职业队挣大钱，又不影响他们接受教育，那这个事情才有门儿!”

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老队员杨阳说：“以前是踢球一条道，上学一条道，这两条道难有交集，球员有高等学历的凤毛麟角。现在，应该让两条道交汇到一起，让孩子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有球踢，有书读。”

李和章说：“北理工绝不是一种模式，而是一种尝试。”北理工足球队探索了5年的一条路，是想给中国足球的固有观念和惯常模式带来一些转变。

对于如今高校中将球员转为学生的培养方式，很多做过职业球员的北理工队员晶也表达了不同的看法。曾经是国安二队球员的张淼说：“我觉得现在的进口与出口反了，不应该是大学招入职业球员，而是应该职业队从大学球队中选拔球员。”

北理工队孜孜以求的努力方向，或许就在于此。

球队的将来很“纠结”

在2011赛季，北理工引入了4名外援，一共花了120万人民币，这笔钱给任何一个职业俱乐部买外援可能都会沦为笑谈，但这笔钱，却几乎占去了北理工足球队一年经费的1／5。

北京理工大学副校长杨宾掰着手指头算：　“现在球队一年的投入大概在600万左右。差旅费占去很大一块，我们要保证孩子们的学习，所以打客场比赛一定坐飞机。再一笔花销就是吃饭，每人每天50元的伙食标准。请的外援全是愿意来中国读书的留学生，他们如果在学校里学汉语，我们会给优惠。职业联赛靠钱来刺激这一套，在北理工根本就不可能有。”

在学校餐厅的一角专门开辟出的自助餐区，摆着几张桌子，队员们围坐在一起，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土豆牛肉、炖鸡块、醋溜白菜、鸡蛋木耳和麻婆豆腐，主食是米饭，外加一个西红柿汤。

在杨宾看来，球队的经费仍是难题。杨

校长说：“社会上看重视球队成绩，赞助商也一样，但是北理工队能提供的商业回报不对等，所以球队赞助基本都是靠人脉关系，从支持的角度来做。在现在这个状态下，取得好成绩，或者冲超根本不可能，因为投人上不去。”杨宾认为，如果球队投入增加一倍，请几个好外援，“球队应该可以打到中甲中游水平”。

对于球队的将来，杨宾感到十分“纠结”，“如果球队注册俱乐部或者把球队卖了，实现彻底的职业化，球队可以更好地往前走。但是这么做就失去了教育的本意，球队和学校远了，与社会近了，老师和同学们可能也接受不了”。李和章肯定地表示，“我们不是职业俱乐部，我们不会变卖我们的球队，更不会改变球员的学生身份。”

大学赛事应叫响品牌

从“体教结合”到“体育回归教育”，北京理工大学通过足球队的实践，对于大学体育的理解也在不断升华。

李和章认为：“体育应当回归教育。体教结合只是具体的试验方式。对于大学体育，教育系统应该担起更大的责任。不能造成从小就搞专业体育、专业体校，这样的职业俱乐部没有文化。从长远点儿看，这种体育人才培养模式也不是一条科学的路。现在俱乐部的三线队员，打不上比赛的话，就等于失业了，他也没有文化，什么也干不了。”

李和章和杨宾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体育的专门人才能不能从大学走出来，培养有文化的运动员?

李和章说：“我的设想，北理工如果冲不上中超，就努力争取向国家队输送点儿人才，也给老百姓的孩子一些想法，一边踢球一边读书，可以上中学、上大学，不是从小就进入体育专业队里面去。”

其实，大学体育的发展，离不开成熟的大学生赛事。但是以足球为例，大学生足球联赛从上到下的重视程度都不够，举办时间从去年一直拖到了今年秋天，运动员作假现象也较为严重，几支参赛球队还因球员资格问题受罚。

李和章认为，大学生体育比赛应该叫响自己的品牌，让更多大学进入这个赛事，“其实北理工队更应该在大学生的体育赛事中唱主角，而不是借中甲的赛事来展示自己”。

杨宾说：“从小学到大学，让孩子们一直踢球，对中国足球绝对是有利的。现在大学生联赛，一年六七百万就下来了，却很难拉到钱。但是，我们请外教的钱，可以搞多少比赛?教育不是急功近利的，一定是打基础培养的，足球也是这样，不能马上见效，要一层一层走。”

如今，北理工队面临着生源不足的困境、从教练到球员，都感到近两三年新队员的基本素质不如前几年，球队招生遇到了很大挑战。“我们可以切身感受到，中小学足球水平不是在上升，而是在下降，踢球的孩子少了。”李和章的话语里，有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