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枝 9期

时间:2022-08-04 06:15:39

桃花一枝 9期

一场带雪的春雨,桃花就在枝头含苞待放,多像我乡下姐妹们羞涩的脸。

站在都市丛林的高楼顶上望故乡,我很疑惑,故乡怎么就像躺在大地臂弯里的一棵桃树呢?道路是树干,河流是嫩枝,房屋是鸟巢,庄稼是叶片,那点点花红和缤纷应是思念的丛林。

但我今天遥想的是乡野的桃花。

桃花是我的乡下姐妹,是我乡恋中最美的枝条。然而都市的繁忙和多变总把一些好梦挤碎,不是儿子出生,竟好长时间没有做桃花梦了。没有了桃花梦,就仿佛无枝可依。

是儿子又把我和桃花和乡下联姻起来。

儿子出生后从产房回家,按民间的习俗要插一桃枝,以驱鬼避邪。想这桃树一枝,这一乡下最普通寻常的乡村野枝,霎时上升到了将帅英雄神灵护符的高度,它能佑护新的生命不被邪魔妖孽所近所惑,它更预示着一个新生命像嫩枝条一样茁壮成长,人生的志向直插高天流云,峰顶云霄。

这样美好地期望这桃花一枝,也便仿佛看到了桃林似海,桃花遍地。

我家在农村,从小就喜欢在枝叶繁密、低矮粗壮的桃树上和伙伴们摸爬滚打,上蹿下跳,捉迷藏,一直疯玩到夕阳西下,被大呼小叫的父亲母亲呼喊责备着回家吃饭。在那饥饿年代,桃子是孩子梦寐以求的乡村水果甚或是救命的甘饴。而乡村最美的桃花又是童年最早最抢眼的粉红色梦幻。桃花,以色和夭缤纷着田野村庄,以美和甜温馨着乡村的日子。《诗经》以前,桃花就是乡下的美女子;到了《诗经》,这女子更是美得到了极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过了千年,那个《桃花源记》简直就是人间仙境,让多少落魄文人贬谪不得意之士心向往之,欲罢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寄情山水,对月三人,恬淡心静,悠然心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多么富有生活气息和人间情态,只可惜少了点人间烟火!到了大唐,更有个帅男才俊崔护,桃花野巷中的一次无意间邂逅和眼缘,成就了一首千百年来让多少少男少女神魂颠倒梦留涎水的桃花梦――“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而在乡野,桃林和桃花虽好,却是不能独去或多去的。那是婚姻不幸女子的殉情场、黄泉地。桃林深密,那些抗争命运的怀春少女,被逼无奈的痴男怨妇,追求自由情感的亚当夏娃,在乡村黑暗的春夜里,在蛙声四鸣的夏雨中,总是悄悄地带上绳索,要么孑然一身,要么携手相约,在仰望天堂的好梦中,草草结束他们年轻的生命。所以在乡下,小孩子们一般是不允许独到桃林的,那里有索命的鬼,有缠人的孤魂情种。年少时在牛屋瓜棚听说的女鬼故事多发生在桃林乱坟中。桃花,桃花运,桃花仙鬼,少年的美好中,总夹杂着恐惧的因子,抑或像夜读聊斋一样,冷不丁怕狐魂女鬼勾引附身而心理上总是避着桃树,只对桃子怀着好吃的梦呓。

好在乡下堂屋中所挂的传统画卷中老寿星或仙人的身旁,童子手中或拿或托的总是一个个硕大鲜红的桃子,用桃子为寿星仙人们祝福祝寿,桃子用吉祥美好的形象消弭恐惧。古典名著《西游记》中关于王母娘娘食用蟠桃能够长寿的精彩描写更是深得人心,成了少年心中福寿的象征。而春节一到,王安石的一首《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更是一元复始,万物萌动的美好肇始。而把桃符挂在门上作为驱邪避凶之灵物,长期在民间寄托着对桃树的敬畏,桃枝,也便成了陪伴游子和新生儿回家的神物。

我在送儿子回家的一文中写道:轻折一枝桃花插上你的襁褓,儿子,我们回家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希望你幼时的桃花粉面成为青春时的桃花之运,更希望你在我的古稀之年以晚生之气,灼灼其华,生光发热,照耀自己,也照耀着这个苦难而又奔腾不息的世界。

其实,村庄是和桃花永远在一起的,她认桃花为女儿,并以桃花开满大地为荣。正如一文友所写:村庄有了桃花,才显得更加明媚,桃林因为有了桃花,才显得更加娇艳,大地因为有了桃花,才显得更加生动。置身桃花盛开的村庄,抬头仰望蓝天,我们的心灵该是多么的纯净。三月的村庄是桃花扮靓的,桃花就是村庄的羽衣梦裳,我的村庄,在桃花盛开的中央。

而桃花更是乡村的精灵,更是无数生活在乡村默默无闻的女子的缩影。她们把自己的命运挂在村庄的枝头,把自己的爱情和泪水挂在村庄的枝头。她们用自己的淳朴和善良、苦难和人生装点乡村的美丽和风景,用自己的青春延续乡村的炊烟和无尽的思念。桃花,我乡间的姐妹,我看见她们正一枝枝一簇簇向我走来。

风吹花落,我也看见大片的落英伴着乡痛向我走来。何时,桃花能簇拥着美丽的乡愁涌向我居住的左岸右岸,伴春水春潮,桃花满天。

善念如灯,一盏温暖的心灯,一盏永不熄灭的爱之灯。

因我的母亲,善念根植我心。

我乡下的老家是个大院子,虽有些破败,却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这缘于院子的东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棵大枣树和大柿树。大枣树临路边,枝条已斜伸到大路上,因阳光充足,每年枣子成熟时节总把枝条压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让好多人眼馋,尤其是孩子们。可到真正打枣的时候,上面几乎所剩无几。因为枣子已被过往的乡亲们用长木棍或竹竿打掉,或被大一点的孩子用小砖块或坷垃蛋冲击掉。我和姐姐不懂事,总嚷着要父亲把那些枝条砍去,父亲不吱声,说的次数多了,父亲终于拿起斧头爬上了树,母亲发现后赶紧跑过来,说:“千万不能砍,都乡里乡亲的,几个枣子算得了什么,让人家戳断脊梁骨,就是一碗饭又如何。”她责怪我们小孩子多嘴,小气。这样,枣树不仅是我们姊妹几个的念想,也是我们半截庄子的念想。不仅这样,每年打枣时,母亲总是用一个大篮子拣最大最红的让给过往的人,叫大家都尝尝。

母亲的大方和善不是做作出来的,这是她的品行和自然的心底,我们在每年摘柿子时真切地感受到了。我家院子西北角的大柿树,树冠全在院子中,每年采摘柿子,母亲总叫父亲或大哥在树上留下几个或十几个,我们不解,因为一个大柿子拿到街上,有时比一个鸡蛋还值钱。母亲说:“再值钱也得留,那是给过冬的寒鸟留的,兴许一个柿花(熟透的软柿)能救几只鸟的命。”而每到大雪铺地,漫天遍野白茫茫一片时,母亲总是在院子中扫出一块撒上高粱或谷米,喂鸡也喂鸟们。母亲常说,那也是一口口小命啊!母亲对任何的小生命都很敬畏,即便是墙角屋檐下一棵野树苗或一株野花草,母亲也用破盆烂罐养起来,养大的树苗起栽在房前屋后,花草放在墙头上或屋檐下。正是母亲的善念和善良,我家院子内和房前屋后不但树木花草多,鸟儿也多。花草虽然不主贵,野生野长的,但它们健壮,赢得四邻八舍羡慕的目光。都说母亲贤惠善良,心慈仁厚,就连母亲为我们缝补的衣裳,绣的鞋头、围脖、暖手,做的布手套、袜子,别人也都说好,说母亲手巧。母亲说,这都是小时候被人家逼的。外婆家穷,给大户人家做针线,为多讨口饭吃,便时常带了母亲去,耳濡目染,就学会了,为了多挣得几个工钱和少挨打,就下功夫做好,才有了现在的好针线。

我七八岁的时候,乡下的麻雀特别多,也许与那时的生态和农家破烂的屋墙有关。每到春天麻雀们的生育季节,成群的孩子们以掏鸟窝捣鸟巢为乐趣,鸟蛋煮煮吃了,幼鸟变着花样玩,直到它们死去。母亲从不让我们掏鸟窝鸟蛋,说谁家的孩子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腿都摔断了,谁家的孩子从人梯上摔倒,头磕破了等等,用这些吓唬我们。其实母亲在用佛家佛心教化我们,“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做善事就会健康长寿,有善跟着你,说不定啥时候就会得到回报;因为啥生命都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连狼熊鸟兽都会感恩报恩。母亲还说,要把人往好处想,多记人家的好处,要爱人不要恨人。

母亲就是用这种善念慰藉着自己的内心,也抚慰着我们饥饿的面庞和那个饥饿的年代!

母亲常说,“心存善念,天必佑之”。我也在想,没有善念是不是就没有爱,没有爱,是不是就没有大悲悯和大情怀,没有大情怀是不是就会没有大智慧;没有大智慧是不是就没有大境界。因为善是一种品质,善念是一种心境。心存善念,与人交往时便往往多了谦虚与真诚,多了理解与沟通,也便多了善意的回馈与尊敬。当用善去理解和感染身边的人时,对方就会表达由衷的感谢,有了别人的颔首与感谢,自己的内心便会丰盈起来,快乐起来。

我曾看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三个孩子在树林里玩耍,都不小心被树枝剐破了裤子。面对裤腿上的破洞和孩子惶恐不安的脸,三位母亲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了这件事情。

第一位母亲抬手就打了孩子一巴掌,然后是一顿暴雨般的大声呵斥,尔后才用一根线绳像扎麻袋口一样把那个破洞扎紧,整条裤腿显得皱皱巴巴。破洞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那个结就像孩子撅起的小嘴。孩子还因此受到了严厉警告:“以后不准再到树林里玩耍!”

第二位母亲不打也不骂,默默地把那个破洞一针一线地补好,孩子的裤子上留下了针线和母亲的痕迹。

第三位母亲面对孩子裤腿上的破洞,安慰孩子:“不要紧,儿子,你奶奶说你爸爸小时候比你还顽皮,这是男子汉勇敢的表现。”说着她用彩线在破洞上绣了朵漂亮的小花,好像原本那里就有一朵花。看着这朵小花,孩子开心地笑了。同样的问题,三位母亲用了三种不同的办法解决:第一位母亲让孩子感到恐惧和失望,那皱巴巴的裤腿如同她脸上写满的愤怒,孩子不得不活在她强制的意愿中;第二位母亲平平常常,孩子得到的是一个顺其自然的生活环境;第三位母亲是心怀慈爱和善念的教育家,她将孩子裤子上的破洞变成一朵花,不但修补了孩子的恐惧,而且启发了孩子的美好想象。她脸上灿若朝阳的微笑给了孩子更多的宽容,让孩子在成长的路上充满自信并富有创造力。

我的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她应是第三种母亲。

善念,善良的信念,或施善的念想。面善,心善,慈眉善目,与人为善,止于至善,善莫大焉……善是内心的温暖,她渗透着上苍和先祖的智慧和灵光;她是我们情感的善根和源泉,博大,细腻;她更是我们温暖的家园和美好的梦想。

善灯在心,即便是黑夜,眼睛和心也是敞亮的;

康德说:善良像星座一样高耀头顶;

雨果说:善良是精神世界的太阳。

“要学会爱世间万物和身边的每一个人。”佛家说。如果心的领地上经常栖息一只善念的小鸟,也许生活就会永远春光明媚,婉转歌唱。因为,善是心灵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

现在,我的母亲已是90岁高龄,除了耳有点背,背有点驼,仍生活自如,干干净净。我猜想这一定与她的心胸有关,也一定与她心中的善念有关。因为善是阳光雨露,善的阳光最重要,有了善的阳光,心才会更敞亮,心敞亮的人就能高寿。

“人心向善,万物明净,大地生辉,日月灿烂。”我用母亲的高寿与善念为自己也为时代祈祷。

选自《东京文学》2014年第4期(作者地址:473000 南阳市文联《躬耕》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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