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人性之美与人性之悲

时间:2022-08-01 12:57:47

诗歌评论家吴思敬教授在《要打中读者的灵魂》一文中说:“不同时代、不同阶级、不同思想、不同个性的人会对同一首诗产生共鸣,就说明了在他们身上存在着某种相同的‘频率’,这相同的‘频率’主要的就是人性――尽管人性在阶级社会中‘异化’为阶级性,但不同阶级间依然存在着共同的人性。”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正是因为表现了这种共同的人性,所以愈久弥香,而其中充溢的人性之美和潜藏的人性之悲则是《边城》独特价值所在。

一、淳朴的爱情――淳美人性的彰显

先说翠翠母亲的爱情。翠翠母亲与茶峒的一位军人相恋并且怀孕后,军人处于两难的境地:既不能违背心上人与之远走高飞的意愿,又不能再回军队去,只能选择服毒以身殉情。翠翠母亲肝肠寸断,但因疼爱腹中生命,没有立即赴死,一旦生下翠翠,即追随情人而去。他们从自由相恋到以身殉情都是自然生发的,没有谁逼迫,也没有谁谴责。作者也是平和地叙述着,让读者用自己的心灵去体会、去感悟、去思考那人性的淳美。

再说翠翠的爱情。翠翠聪明、善良、纯洁,既有美的体态,又有温和的脾性。她和爷爷在酉水边以摆渡为生,相依为命,她整天无忧无虑地生活。傩送的出现,让她在生命的世界里有了爱情的滋润。翠翠与傩送的爱情自然纯洁,虽然他们也曾经误会和斗气,虽然翠翠仍在漫长的等待中,但作者同样将其与自然契合来彰显爱情之美、生命之美。尤其是虎耳草的反复出现,更是翠翠对爱情深切期盼的象征。这让读者更感喟爱情之纯真,人性之淳美!

即使是天保的“单相思”,也反映了爱的圣洁、人性之淳美。天宝是船总的大儿子,却爱上了贫苦摆渡人的孙女。他喜欢翠翠,却不知道翠翠喜欢弟弟傩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踏入到爱情的旋涡中。当他知道弟弟也爱翠翠时,决定用唱歌来“决斗”。但他觉得自己先提了亲,“作哥哥走车路占了先”,因此一定要弟弟先唱。当他知道翠翠不爱他时,就很大度地成全了弟弟。后来他外出闯滩,既是为了弟弟的幸福,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失望,“好忘却了上面的一切”,最后意外遇难,可以说是为了亲情和爱情而死。“淳美人性”在天宝身上再次得到彰显。

二、信仰、责任、乡情――淳美人性的张扬

边城明净的风光教化着朴实的人们使他们人人向善。老船夫就是善的化身,“终生为别人服务,不图别人的一丝报答。”这是老船夫终身的信仰。他老实憨厚,慷慨大方,善待乡亲,从不收取过路客钱物。“凡事求个心安理得,不管如何还是有人要把钱扔到船板上的。管船人却情不过,也为了心安起见,便把这些钱托人到茶峒去买茶叶和草烟,将茶峒生产的上等草烟,一扎一扎挂在自己腰带边,过渡的谁需要这东西必慷慨奉赠。若到盛夏,则备有茶水,清热解渴,防暑降温。只要有人过河,则不管起风下雨,决不怠慢。”“有时在渡口遇到熟人,常请到家里喝酒,有时在城里别人想尝他的酒,他就把酒葫芦递上让人喝个够。”因此他颇受众乡亲的尊重。他“一到河街上,且一定有许多铺子上商人送他粽子与其他东西,作为对这个忠于职守的划船人的一点敬意。”

作者同样是把老船夫放在“爱”与“美”的人性天国里进行刻画的,撑起这一形象的核心就是“责任”二字。一方面,老船夫固然是在尽自己的公仆之责,他是边城人的公仆,五十年如一日,在碧溪咀上为过往的行人摆渡,仅三斗米,七百钱,勉强维持着祖孙二人的清贫生活,但他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另一方面,他是在尽对孙女抚育的职责,以告慰殉情的女儿。士兵因爱情而死,女儿为之殉情,他毫不犹豫地负起了抚养外孙女的责任。外孙女出落成一个如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少女,老船夫又张罗着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为此他不辞辛苦,竭尽全力周旋于翠翠、天保、傩送、船总顺顺和杨马兵之间,千方百计引导翠翠去掌握自己的幸福。在发现翠翠心有所属时,又为孙女与傩送的婚事奔波,因天保的意外而受到船总的冷落后,他怕翠翠伤心而忍气吞声,不讲实情,以至在郁闷和忧愁中猝然离世。小说通过上述描述,淋漓尽致地揭示这位平凡老人宽广胸怀中的人情之美。

龙头大哥顺顺“大方洒脱”,“欢喜交朋结友,慷慨又能济人之急”。“凡是帮助人远离患难,便是入火,人到八十岁,也还是成为这个人一种不可逃避的责任!”对“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退伍兵士、游学文人墨客”,“凡到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他不以财富自居,不贪恋于物,为人明事明理,正直和平,豪爽大度,是地方上极受人尊敬得人。他体恤老船夫生活的贫穷,送来白鸭、粽子;不嫌翠翠家贫,请媒人带了礼物为儿子向驾渡船的攀亲;老船夫病逝,他派人送来一副白木匣子,还送来食物,并亲自帮忙料理后事,多次提出接翠翠到他家中去住。在他的身上,没有都市人的自私和狭隘,没有商人聚敛钱财的贪婪与世故,却具有乡民的光明磊落和正道直行的品德。正是这种美德影响着乡邻,从而在这块不显水不露水的偏僻小地保留了一份大都市里想都不曾想到的乡情之美。老船夫去世后,城中杨总兵也赶来帮忙,还重新担负起了老船夫的重任,并照看失去了一切的翠翠。在这里,没有什么地位的尊卑之别,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没有勾心斗角强取豪夺,有的只是心与心的交换、血与血的对流。这里的一切充溢着爱情、亲情和乡情交织的人性美。

三、封闭、保守、迷信――潜藏的人性之悲

《边城》被许多读者看作是“一部证明人性皆善的著作”,而“边城”一词在许多读者心中早已定格为“湘西人性美”的文化概念。然而仔细品读作品,总觉得在优美的湘西风景和朴实的湘西人性中潜隐着某些悲哀,如丝如缕,袅袅绕绕,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悲情气氛。爷爷的去世,傩送的出走,翠翠的等待,都为这篇以抒情笔调娓娓道来的故事染上一层悲剧色彩。可这些阴影却往往被人们所忽略,也许这就是作者所说的“买椟还珠”吧。

《边城》除了塑造了一系列带着美好人性的人物形象外,还构建了一个诗情画意的边城――茶垌。茶垌是出湖南入川的最后一个渡口,来往人多而热闹,是一个开放的渡口,但从根本上说却是一个较为封闭的较原始的生活圈子。茶垌人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无论是端午的赛龙舟、中秋的男女唱歌、新年的狮子龙灯一年复一年照常进行,还是茶垌人循着旧例处事的方式一代接一代延续相传。在这个貌似开放却实质封闭的小城里,一切都沿袭着流传下来的秩序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因而,也使生活其中的人一面遵守着这种生活方式,一面又在这种生活方式的压抑中郁闷无法抒怀,爷爷和翠翠都是如此。可以说,这样美的环境对美的人性压抑,使得悲剧才隐于唯美人性背后。

在茶垌三教九流人群中,爷爷可以说是善良的下层群体之一。他无权无钱无势,像大多数茶垌普通人一样,过着贫穷而又知足的生活,五十年如一日守着渡船,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命里该如此――“人老了就该守船。”虽然他也喜欢与水手或过往的商人聊天,爱听外面的故事,但他内心对所处的环境却是逆来顺受。这只是边城人保守思想的一个例子而已。

翠翠、傩送的爱情是至纯至美的,但却是死生契阔、终无结果的。而追究其原因,可归结为健康人性下潜藏的几千年来民族心灵的痼疾:天命的迷信思想。他们认为祸患都渊源于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对于一些他们无法解释的祸患,总把它们与人的言行生硬地联系起来,认为人人的言行悖于常理势必惹来祸患,于是由猜疑、误会而产生隔膜,甚至最终酿成悲剧。正是这一心理痼疾,使顺顺父子不自觉地充当了悲剧的制造者:先是“船总性格虽异常豪爽,可是不愿意间接地把弄死第一个儿子的女孩,又来作为第二个儿子的媳妇”;再是傩送虽然面临爱情与金钱抉择时选择了爱情,却未能向着翠翠再靠近一步,并只身下了桃源。于是,老船夫对于翠翠的美好将来无形中被顺顺父子的不自觉的冷漠毁灭了,他的生存意志也随之被摧毁,最后在雷雨之夜完成了他一生的航程。而翠翠终于只能孤零零地守在渡口,等待不知归期的心上人。

什么时候傩送能战胜心理痼疾,消除由迷信导致的隔膜,什么时候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什么时候抹去这人性的阴暗面,什么时候“边城”才会远离人性之悲,留下人性之美。这是作者的深沉思考,也是作者给读者留下的考题。

作者单位:湖南郴州市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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