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图时代,如何读图?

图像是一种视觉形象，对于生活节奏紧张、生存压力空前的当代人来说，观看这种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的感性形象，相对于主要诉诸理性的抽象文字阅读来说，显然要轻松和容易得多。而且，在一个信息大爆炸并且瞬息万变的时代，文字阅读所必需的沉思默想，难以赶上信息更迭的节奏，而读图显然又比读书能更迅捷地吸收信息，读图时代的来临不可避免。

图像古已有之，但活动图像的创造却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电影是活动图像的主要代表，也是读图时代的宠儿。早在20世纪20年代，电影跨入艺术门墙为时未久，匈牙利著名电影理论家巴拉兹·贝拉就为之欢欣鼓舞，撰文为这一新生的使人重新成为“可见的人”的视觉艺术鼓与呼。百余年来电影对于人类文化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影响，也确实印证了巴拉兹的洞见，好莱坞电影在全球的持续性风靡就是确证。尤其是当代好莱坞大片对人类视听感官的冲击，以及对大众文化生活的介入，已经引发了一次次“文化事件”，例如1997年的《泰坦尼克》所引起的观影狂潮（近期3D版的《泰坦尼克》卷土重来，更是热闹非凡），以及近年来《黑客帝国》《阿凡达》的轰轰烈烈，都是读图时代来临的最佳注脚。

也有人为读图时代的来临担忧，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就是这样的人。他担心对于图像的沉迷，会使人远离文字阅读，图像文化所具有的感性娱乐功能，将会摧毁人类应有的理性生活。在《娱乐至死》中，尼尔·波兹曼以乔治·奥威尔的政治讽喻小说《一九八四》和奥尔德斯·赫胥黎的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为由头，说：

“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读书；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剥夺我们信息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人们在如海的信息中日益变得被动和自私；奥威尔害怕的是真理被隐瞒，赫胥黎担心的是真理被淹没在无聊繁琐的世事中；奥威尔害怕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受制文化，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的游戏的庸俗的文化。……简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尼尔·波兹曼认为，可能成为现实的，是赫胥黎的告诫，而不是奥威尔的预言。赫胥黎和波兹曼所担心的那种将会毁掉我们的文化，显然不是文字文化，而是图像文化。

既然读图时代的来临不可避免，而沉迷于图像又似乎具有如此可怕的未来，怎么办？应对之道也许很多，从读图者的角度看，如何读图很值得思考。

如何读图？首先当然是看图像本身。图像能否悦人眼目，能否传递新奇，能否挑战日常观瞻等等，关乎图像的感官吸引力。以电影为例，电影问世之初，即是一种新人眼目的视觉奇观，人类对第一次看到的逼真的活动影像深感震惊，以致看见银幕上的火车迎面驶来，观众竟纷纷离座避让；看见下雨的影像，就有人撑起了雨伞。当代电影更是借助高科技，把影像的这种视觉奇观性发挥到了极致，使之成为招徕观众的一大法宝。其实，当代大片之大，首先就是根源于此。大片借用3D技术，对人类的视觉感官（还有听觉感官）极尽冲击之能事，一时观者如潮。可见，读图时代，图像本身的质量如何，是读图者首先关注的对象。

然而，读图是否只是或者主要是关注图像的视觉特性？不是的。因为，人的眼睛不是像摄影机镜头一样的机械装置，图像虽然首先作用于人的眼睛，接着信息就传递给思考的大脑，继而牵动着人的心理情感。那么，读图时代如何读图，就有了第二层也是更深层的意涵，就是看图像能给人以何种思考或感动。图像文化质量之高低，精神内涵之深浅，以及读图者得益之多少，端赖于此。炫人眼目的影像所承载的东西是什么？是单纯的视觉刺激或视觉游戏，是挑动平庸甚至低俗的生理欲望，还是益人心智、助人善美？无疑，纯粹的视觉刺激或者视觉游戏最终会让人疲劳和厌倦，而生理欲望的无限膨胀将让人颓废和堕落，只有传递真、善、美，自由、和平、正义与爱的图像，才会有益于世道人心，增进人类的文明和福祉。这才是图像文化的生命所在，也应是读图者读图的重点。《泰坦尼克》为何令万人空巷？因为其中不仅有视觉奇观，更有爱与美；《阿凡达》为何一票难求？因为里面有3D特技，更有爱情、正义、忠诚与勇敢。这些就是好的图像文化，它们与好的文字文化一样，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好的图像文化应是富有视觉吸引力的影像与真善美等普遍价值的完美融合，这也应是读图者评判图像文化优劣的基准。

对于图像文化以及读图时代的来临，似乎不必过于焦虑与悲观。图像和文字同为文化的媒介和载体，本身难以区别优劣，关键是看媒介背后的文化信息如何。图像固然会传递“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的游戏、庸俗文化”，但这也绝非图像的专利，历史上宣扬暴力色情、专制愚昧的文字不知凡几。当然，由于图像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而人性又难免软弱并且充满缺陷，加之利益的驱使，就使图像文化较之于文字文化更易趋于平庸甚至堕落。正因如此，从读图者的角度，思考如何读图，进而提高鉴赏和识别图像文化的能力，加强图像文化修养，这对于图像文化质量的提升，使优质图像驱逐劣质图像，是大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