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常却崎岖

时间:2022-07-29 01:27:06

摘 要: 刘庆邦以短篇小说创作享誉文坛,他的作品主要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现实,其中煤矿工人题材所占分量很足,看似平凡甚至琐碎的矿上生活其实包含着诸多波折与艰辛,作者细致入微地体察其中滋味,展示矿场上工人们的生存状态以及人性中的善恶好坏,饱含悲悯之情和人文关怀。

关键词: 刘庆邦 底层叙事 人文关怀 人性

刘庆邦是著名的河南籍作家,当代文坛上的短篇小说之王,具有“临摹底层生活的中国契诃夫”的美誉。作家王安忆曾经以读者身份说过:“刘庆邦就写短篇,他的短篇写得非常好。他的作品是出版商不会热情操作的东西,但是从写作角度讲,他真是一个很好的短篇小说家。”①刘庆邦始终如一地坚持对农村农民的观照,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坚持以平民主义态度描写底层社会的真实现状。他的作品的题材主要涉及农民和矿工两大类,其中矿区生活题材小说十分出色,《神木》一篇还被改编为电影《盲井》,获得了53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他关注矿工生存状态,体察矿工的生存困境,展现生活的艰辛,发掘人性中的善良美好,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揭露矿区中人与人的相互欺诈倾轧等丑恶面。作品中饱含了强烈的生命意识,盈满了悲悯情怀,透视了矿工们的勤劳善良以及残忍堕落种种,为我国小说界增添了一抹纯朴的色彩。

一、矿工生活的真实写照

刘庆邦当煤矿工人10年,做煤炭报记者20年,因此他十分熟悉煤矿工人。他曾说:“矿区是文学的富矿。世界上有不少写矿区生活的作家,左拉、劳伦斯、沃尔夫,他们笔下的矿区和我们的矿区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整个世界的矿区都是相似的――物质的贫瘠、精神的匮乏、生存的艰辛、劳作的艰苦、劳工之间的矛盾、械斗。”②矿工的生存状态、喜怒哀乐在他心中有着深深的烙印,他说:“他们的欢乐和他们的痛苦一样令人震撼。有人说,认识中国就要认识中国的农民;我说,认识中国的农民就要认识中国的矿工。中国矿工也是中国农民的另一种命运形态。矿区多是城市和农村的结合部,有城市的生活习惯,也有乡村的生活习惯,是杂交的复杂的人群。矿工多是离开土地离开田间耕作的农民,农民的心态、农民的文化传统,只是他们比田间耕作的农民更艰辛也更具有韧性的力量,这是一群看透生死的人。”③

1.工亡工伤的威胁

刘庆邦的矿工小说的主人公都是那些为了生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悲剧性人物。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不惜冒着生命的代价去下井挖煤。《别让我再哭了》中矿区面积跟一座小城市差不多,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上面有规定,每出一百万吨煤只允许死一到两个人。那么出三百万吨煤呢,死亡人数不能超过五到六个。百万吨死亡率一旦超过规定指标,矿上就要受罚。不过这就不得了了,它表明出煤是以部分矿工的生命为代价的,这正是煤矿工人工作性质的凶险和人生的悲哀所在。试想想有哪一个行业需要把产量和生命挂起钩来,需要在下达产量指标的同时下达死亡指标?”④了解到这个现实情况让人不寒而栗,煤矿工亡工伤现象是那么的普遍,普遍到让人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刘庆邦对这批矿区工人的非正常死亡及严重的身体伤害给予了很大的关注,描写了死伤工人自身的悲剧。《离婚申请》中的主人公李云中“正在溜子机头处埋头干活,上面垂下一根铁梁,砸在他后脑勺上了。他戴有胶壳安全帽,倘下面没有硬物垫着,他的脑袋还不至于漏。在铁梁砸下的同时,机头浑铁一块的防护罩从下面顶住了他的脑门子,两下里一挤,喀嚓一下,他的脑袋就漏了。用锤子在石板上砸核桃,如果使过了劲,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响声。一时间,工友们都说,不行了,李云中的脑袋漏了。”这是正面描写矿上的工亡事故。《别让我再哭了》中的郑书贵死于井下冒顶,文中还提到“一位年仅二十的矿工”是三代单传,马上就要结婚了,却偏巧碰上了瓦斯爆炸而不幸去世。《新房》中胧Ω档亩子国金柱当挖煤工还不到一年,一块儿顶板上掉下来的石头就把他的腿砸断了,从此拄上了双拐。《踩高跷》写主人公乔明泉是个擅长踩高跷的矿工子弟,因生父死于井下,他“不愿意下井挖煤,一提下井他就害怕”,宁愿出去打点下工。后来因为有了女朋友,为挣钱才下了井。第二年冬天井下冒顶,他的一条腿被砸断了,再也不能踩高跷了。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或死或伤对矿工来说都是天大的不幸,但伤心的恐怕不止他们自己,更多的沉重都落到了家人身上。《晚上十点:一切正常》里由于李顺和的失职而使儿子丧命,儿媳与孙子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家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儿媳王金桂悲愤的埋怨:“你害死了李同辉……”。孙子小明由被迫不能和爷爷说话发展到后来大声叫喊:“你还我爸爸!”李顺和伤心后悔,除了不停地说:“我有罪,我有罪……”之外别无他法,这里的人物让你无法简单地去评价孰是孰非,他们都是受害者,对他们唯有同情和怜悯。《别让我再哭了》中那位年仅二十的矿工在离结婚还有三天时不幸被炸死,“失去独子的老两口,和失去弟弟的两个姐姐,都哭得死去活来”。老两口悲愤地哭喊着:“还我儿子!还我儿子!”《草帽》中蓝翠屏的丈夫小范被哑炮炸的一塌糊涂,“蓝翠屏一听说凶信,就哭得昏倒在地,一拉一瘫,刘水云和两个妇女上去都架不直她。蓝翠屏的意思是要跟丈夫一块儿走。那几天,她咬着牙,连口水都灌不进,闭着的眼窝里只是啦啦的流泪。”这些惨痛的灾难不断的袭击矿工及其家庭,可是为了生存,还是这样轮回的一代一代在矿上生存下去,时间在延续,生命在延续,悲剧也在延续,悲伤到极处也只能像《别让我再哭了》中的孙宝川说一句:“别让我再哭了。”像是在祈求上天,可上天能听到吗?

2.两性世界的失衡

生活在煤窑的工人们都是清一色的血性男儿,他们拥有着雄性的体魄,便有着雄性对雌性的强烈需求,但这里却是一个女人“缺席”的世界,欲望的涌动对他们是一种折磨,他们需要女人,也因女人而发生许多令人感慨的故事。

矿区这个女性资源匮乏的地方想要找到老婆是十分困难的,长期接触不到女性使他们内心情感世界失衡,对女性产生极端的渴望。《征婚》中,作者写道:“矿上的女性资源少,李玉河当然知道,就说采煤队的全体职工吧,包括马进都在内,没有一个在矿上找到老婆的,晚上睡觉,只能搂搂自己的胳膊。”《女人》中的工人们最盼望的就是花图赶快把老婆领到煤矿上来。在花图探家就要返回煤窑的日子里,他们便开始将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矿工的不约而同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女性的发自内心的渴望。当花图领来的不是老婆而是女儿时,他们便将对女人的渴望转化为对小杏枝的关爱。美发甚至为了小杏枝的一句话不惜将头发剃掉。《青春期》中的杨子明随年龄的增长而萌发出了青春的欲望,“”了女子突击队队长吕金玉。黑暗中的杨子明给我们的感受竟然不是一个肮脏的灵魂,反而是一个有着青春火热值得同情的小伙子。

已婚矿工的状况也不容乐观,煤矿工人的社会地位不高,只能在农村找老婆,夫妻分居的多,煤矿生产这种职业的特殊性,必然表现为矿工婚配难,婚姻不稳固,家庭容易破裂。《作为男人》中,矿革委会主任老白勾引矿工李志东在矿医院当护士的妻子张美芹,与张美芹幽会,被李志东在床,李志东果断离婚应该说算是保住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可是异性的匮乏让离了婚的李志东寂寞难耐,最后旧情难舍的他乖乖踏上了去机械厂的汽车,试图挽回与张美芹的感情生活。《给你说个老婆》写矿工牛满山给矿工马长庆介绍一个老婆王东芹。“他以为牛满山是拿他寻开心,还没见王东芹的面就拒绝了。牛满山接着把王东芹介绍给了李西川。”马长庆看新娘王东芹长得漂亮,后悔极了,接二连三私自找王东芹并且仗势欺人无理取闹,要求李西川还他老婆。李西川的家庭得不到安宁,马长庆的内心也得不到安宁。因女人而起的纠葛在矿上频频发生。《光明行》中伤残矿工凌志海原本“大眼睛,高鼻梁,脸上干干净净,相貌相当值得自赏”,不幸在井下挖到一枚哑炮,双眼被炸瞎后,护理他的青工元平顺与他老婆乔志红竟然在大白天当他的面之后,矿工选派的另一名青工刑小阳又与乔志红好上了。这真是煤矿工人婚姻家庭的不幸。《走窑汉》中矿工马海州新婚15天的妻子小娥被党支部书记,致使马海洲难忍心头之恨,整日沉湎于复仇之中,最终导致妻子小娥精神崩溃而跳楼自杀,一个本应美满的家庭就此完全破碎。

死伤威胁着工人的生命,两性失衡的状态也煎熬着工人们的内心,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不得不坚守在这里,继续着悲剧性的命运。

二、矿工心理状态的清醒透视

矿区也是一个小社会,在这里隐藏着许多丑恶与肮脏。刘庆邦是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人类在技术的层面是大大进步了,甚至每天都有发明创造,每天都有新的进步,可是人心呢?人的灵魂呢?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⑤现实中的丑恶、阴暗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关注社会底层人生活的作家,刘庆邦也冷静地将这些肮脏与污浊暴露出来。他说:“我们在现实中很少看见美好的东西,理想的东西,所见所闻,往往是一些欲望化了的糟糕的东西,甚至是污浊和丑陋的东西。”⑥不过,刘庆邦也洞见了人情人性中的美好,给人们留下了一抹亮色,来对抗无端的绝望。

1.粗粝生活中的劣根性

矿工们除了在矿区艰难地维持生存以外,还要受到矿区各级头头脑脑的欺压,矿区领导依仗手中的权势,肆意压榨矿工,以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私欲,对矿工们的生死漠然视之。《征婚》中李玉河作为采煤队里的材料员、安全员、工资结算员利用职务之便巴结支部书记马进都,两人暗中作假帐,欺上瞒下,设立小金库,“二人时常喝点儿小酒儿,用的都是小金库的钱。李玉河月月给马进都买烟,或是买点礼物去看望某个受伤的队长副队长,用的也是小金库的钱。”《走窑汉》中矿工马海洲新婚15天的妻子小娥被党支部书记张清了,张清拿薄铁片捅开了暗锁,却谎称马海洲把钥匙交给了他,“说每个工人的老婆来了都要做贡献,谁的贡献大就给谁迁户口等等”,用自己的职权身份欺骗欺压矿工,身为领导层却劣迹斑斑。另外更有“权色交易”的事情发生,《新房》中国师傅家分到一套新房,他对自己能够碰上这样的好事一直心里不踏实,工友的闲言使他顿时醒悟:分到新房的真正原因不是矿区领导对老矿工的关怀,更不是对他的儿子在矿难中失去一条腿的补偿,而是他年方二十的女儿私下与矿长做了可悲的交换。“权色交易”才能换来真正的实惠,事实的真相让人心酸。

在种种利益和欲望诱惑下,矿工们的人格急剧异化,工友间表现出令人恐惧的冷漠。人间温情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被无情践踏,心灵被无情扭曲,不惜一切代价换取人生的苟延。《走窑汉》中,马海洲的新婚妻子小娥被书记,马海洲整天沉湎于复仇,对张书记步步紧逼,杀气腾腾,对作为受害者的妻子小娥没有给予一点安慰,反而将其痛打一顿,肆意嘲弄羞辱,将其作为复仇的工具,最后的结局书记自杀,小娥不堪屈辱也跳楼而死。马海洲由受害者转化为害人者与其自私乖戾的性格是分不开的。《守身》中王东玉是一名下放的知识女青年,来到矿上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有知识并且相貌出众,很快赢得矿上工友们的喜爱,可工友们也正是由于喜爱而不可得,转为嫉妒,抱着得不到就要毁了她的阴暗心理,对王东玉捕风捉影造谣生僻,使王东玉夫妻失和,“人们听见她丈夫几乎天天跟她吵架。她丈夫还打她,并嚷着要毙了她”。最终,家庭破裂离婚收场。这些出于嫉妒而诋毁王东玉的人们也大多是麻木、自私、野蛮的庸众。《打手》一篇也揭示了矿井下黑暗生活的一角:窑工们如果在工作中出了差错,则要受到工头的随意打骂,工头甚至可以给工分雇其他窑工当打手。打手图凭借身强力壮,对于惹班长生气的其他工友动起手来心狠手辣,“班长的嘴到,图的拳到”。图身上体现出来的是偏狭、浅薄、凶残等丑陋的人性。同时《打手》还剖析了矿工群体的人性弱点。看到工友挨打便争先恐后地围观,还有人在暗处叫“好”。甚至“有人眼热,也试图替班长服一回务,可老也抢不上槽。”这是一群冷漠的看客,缺少温情缺少友爱,是被异化了的族群,他们面临的是人性的沦落。

2.生存困境中的暖意

尽管矿区生活中充斥着死亡伤痛以及无声的倾轧和绞杀,但是作者还是抱着善意的态度,从绝望中寻找希望,挖掘出生存困境中的美好人情人性,让暖人的光线照射到灵魂深处。

《草帽》中蓝翠平的男人在矿难事故中丧命,失去主要的经济来源。出于对死难者的同情和对其家人的照顾,十二个工友秘密约定,每人每天必须到蓝翠平的小摊上吃一碗馄饨,即使开不出工资也一如既往,小说充满了人间温情。《神木》中生性残忍的宋金明能够因为袁鸣凤的单纯无辜而萌生父爱,唤醒深埋在心底的善良。《给你说个老婆》中,矿工李西川事故中受重伤,母亲又常年卧床,他的妻子王东芹婉言拒绝他人的追求,不离不弃地照顾丈夫维系家庭,让人感动也让人欣慰。

刘庆邦选择矿区为描写对象,不仅和他十九岁时就到煤矿上做工,在矿区上生活过有关。还和他重体验,坚持着“老老实实的写”,“凭良心”来描绘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以及悲惨遭遇,为弱势群体发声的人文情怀紧密相关。他以犀利的目光审视矿区生活,展现苦难,鞭挞丑恶,唤醒良知,并且张扬人性中的美好、人情中的暖意,给小说界增添了一抹亮色。

注释:

①王安忆.王安忆说长沙.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204.

②刘庆邦.别让我再哭了・内容提要.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162.

③夏榆.物质时代的文化真相.北京: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160.

④刘庆邦.别让我再哭了・内容提要.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318.

⑤刘庆邦.给人心一点希望.十月,2004(5):223.

⑥夏榆.刘庆邦眼中的矿区生活.南方周末,2004(12).

参考文献:

[1]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刘庆邦.凭良心[J].读写天地,2002(11).

[3]刘庆邦.给人心一点希望[J].十月,2004(5):223-224.

[4]夏榆.刘庆邦眼中的矿区生活[N].南方周末,2004-12-14.

[5]洪治纲.底层写作与苦难虑症[J].文艺争鸣,2007(10).

上一篇:浅谈小学语文课堂作业的回归与设计 下一篇:阳江职院校企合作人才协同培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