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衡《思玄赋》之“玄”的意义探究

时间:2022-07-28 08:08:26

摘要:张衡《思玄赋》是东汉骚体赋的代表作。不但文辞意象,思想和境遇上也与屈原相似。同是哀叹政教沦丧,贤人失志,二人差别在于最终情感归属和现实抉择。张衡在理性支配下反思并舍弃了遁世保名、以死明志的激进做法,选择回归儒学和加强自身道德修养。《思玄赋》的主旨在于“玄”字。玄之意在于儒道二家之道德。一番精神畅游后,张衡摒弃了道家之逃离现实之仙道,转而回归到儒家修身养性之德。

关键词:张衡;思玄赋;玄;道德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3)12-0000-01

汉赋是两汉文学的代表成就。西汉以大赋见长,而东汉则以骚体赋和抒情小赋闻名于世。汉大赋以鸿篇巨制、炫博逞奇见长,东汉的骚体赋和抒情小赋则注重用赋的情感抒发和表现功用。东汉后期政治社会状况近于屈原所处的战国楚国,骚体赋拥有了再次盛行的社会土壤。骚体赋的格式句调婉转反复,荡气回肠,一唱三叹,适于表现时局动荡下贤人失志的彷徨和悲凉。汉人在承袭骚体风格的同时,又力求突破和超越,所以与屈原赋的内容和精神旨归并不完全相同。男女之情渐少,直接抒发内在情感,探究哲学玄远者增多。张衡《思玄赋》是其中的代表作。

张衡在汉赋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但数量多,其赋体风格也多样化且具备较高的艺术价值。《思玄赋》融合了骚体婉曲形式及大赋之铺陈风格,抒心写志,表现了士人社会现状压抑之下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突围。从《思玄赋》的词汇和句式上能看到屈原《离骚》的身影,但《思玄赋》具有《离骚》不具备的独特的思想价值核心,二人价值取向也不尽相同。张衡在感概时局与自身危殆之余,还表现出了科学家所具备的理性探索和哲学反思特――思“玄”。

“玄”在现代的意义大约有三:“深奥的”、“虚伪的”或指某种黑中有赤的颜色。许慎《说文解字》释“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凡玄之属皆从玄。”先秦著作中的“玄”均可解作“幽远”,多与宇宙哲学有关。如老子《道德经》:“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苏辙《老子解》解释说:“凡远而无所至极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极也。”所以,玄的本意当指“黑中有赤”色者,引申为“幽远”,又因远而又引申出虚幻难以证实之意。“玄德”合称,始于先秦,《老子》:“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王弼注解:“凡言玄德,皆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玄德乃自然之德。至西汉扬雄著《太玄》,将“玄”引入儒家道德体系。在《太玄》中,“玄”实际上等同于老子所谓“天”或“道”,虽出于道家术语,而实则儒家道德规范。《太玄》的附录中阐释“玄”:

故玄者用之至也。见而知之者智也。视而爱之者仁也。断而决之者勇也。兼制而博用者公也。能以偶物者通也。无所系较者圣也。时与不时者命也。虚形万物所道之谓道也。因循无革天下之理得之谓德也。理生昆群兼爱之谓仁也。列敌度宜之谓义也。秉道德仁义而施之之谓业也。

可见“玄”与仁、勇、公、通、圣、命以及道、德、仁、义理论上是相通的。扬雄用自己的理论重新解释了儒家的道德秩序和价值观。“玄”不仅是物质宇宙的形成和运行原则,而且也是社会道德秩序的导向。张衡《思玄赋》引用了扬雄这一观点,后人对《思玄赋》的理解也或多或少参考了扬雄的思想:

玄,道也,德也。其作此赋以修道德志意不可遂,愿轻举历远,游六合之外。势既不能,义又不可,故退而思自反。其系曰:“回志来从玄谋,获我所求夫何思?”思玄而已。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平子时为侍中,诸常侍恶直丑正危衡,故作《思玄》非时俗。

这是《文选》李善的注解,“玄”就是“道德志意”。

张衡生于东汉章帝建初三年,卒于顺帝永和四年。自和帝而后,东汉的政权就由外戚和宦官把持,群小得意,贤人失志。《思玄赋》描绘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及其愤懑和忧虑:

彼无合而何伤兮,患众伪之冒真。旦获于群弟兮,启金而后信。览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增烦毒以迷惑兮,羌孰可为言己?私湛忧而深怀兮,思缤纷而不理。

《思玄赋》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作的。《后汉书・张衡传》凸显了张衡在仕途上的险恶境遇: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

在宦官当道的情况下,果断选择隐避不仕是最明智的选择,张衡本传也表现出其对出仕为官持谨慎态度,累召不应,或是主动辞官。但辞官归隐并不能完全排除精神上的寂寞和彷徨无依。《思玄赋》中反复提及他内心的挣扎和苦闷之深,迫切需要进行一番精神的遨游以作抉择。远游之前,文中尽显绝望和衰飒之气,哀时之艰难,岁之迟暮,这正是动摇其“愿竭力以守岁兮虽贫穷而不改”的决心的心理根源。所以他在远游途中不断占卜问卦,实际上借神的旨意来坚定自己的选择。他的远游发于东方,至南向西,至域中,而终于极北。南方炎热,北方苦寒,域中隘陋,昆仑虽佳,而其志不在彼。这也证明张衡的游仙并非屈原负气似的情绪慰藉,而是带有目的和方向性的,他并不是真的想逃避现实。游仙途中,访诸黄帝群贤,他很快认识到神道昧暗,天意难测,是以求神问卜,遁迹保名之不足取,唯一的出路在于修德以得天之佑,回归到儒家内在的精神世界。窃自以为,《思玄赋》之思“玄”有二道,均为解决当下困境的途径。一为道家自然之道,包括神仙之道;二为儒家之道,在于修身养德。经过权衡,张衡最终舍弃了前者过于理想浪漫的消极避世,选择了儒家之道:

收畴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长余佩之参参。文章奂以粲烂兮,美纷纭以从风。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结典籍而为罟兮,儒墨而为禽。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

最终心志已决,“默无为以凝志兮,与仁义乎逍遥。不出户而知天下兮,何必历远以劬劳”。

《思玄赋》本质上是对玄的体认及儒家道德规范的回归。张衡《思玄赋》中“玄”字出现了六次,分别为玄训、玄鸟、玄武、玄黄、玄冥、玄谋。中间四种关于玄的事物都不是凡物,或对主旨有隐约暗示的作用。而“玄训”、“玄谋”就是儒家所谓的道德,关乎本赋主旨。首句“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其弗违”,将先哲思想称之为“玄训”,是一种高远的精神境界,他将其视为自身道德修养致力追求的目标。而远游实际象征着精神上的放逸和随性,追求个人身心远离尘世凡俗的愉悦和绝对自由,也就是道家之道,但张衡对这种心灵状态感到空虚、怀疑和不适。某种程度上说,道家之道对儒家之道德有引导作用,但也是儒家道德规范的阻碍。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强化自身的道德修养,用知识充实乱世中颓靡空虚之心。思玄就是回归道德的本真。“回志来从玄谋,获我所求夫何思?”《文选》下吕向注其“回其志情以从玄圣之道而复行之,亦可谓获我所求之事,夫复何思虑也”。思玄圣之道而已。

参考文献:

[1][东汉]扬雄.太玄集注[M].[北宋]司马光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98.

[2][南朝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6.

[3][南朝梁]萧统.文选[M].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4][北宋]苏辙.老子解[A].曾枣庄,舒大刚,编.三苏全书[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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