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 第2期

那年秋天，我坐在了教室末排。

教室末排是“收容所”。坐在末排的是清一色的“末等公民”，学习成绩好的都被老师安排在环境优美的前排修行。

最初的日子我很镇静，决心不与“记者”沈紫衣、“画家”小鱼儿同流合污，要在末排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所以我学习很用功。比如上周作文，别人都在抄诸如《作文大全》之类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人哼哧哼哧地精心布局谋篇。

可我的作文总不被老师欣赏。我形容教室死气沉沉的气氛时这样写：教室一片寂静，如一座远悬海外的没人烟和飞禽走兽的荒岛。这是我托着腮看师兄师妹们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啃课本时想到的，这叫灵感。

每次上作文课，老师总要读一篇好的，再读一篇坏的，那篇坏的就一定是我的。每次她读我的文章总捏腔拿调逗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读完了总先咳两声，然后就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末排某位大侠的佳作，是谁我就不说了。”我暗暗松口气，却发现情况很不妙。她口里说“不说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在哄笑中同学们一起回头看我，我一连翻几个白眼也无济于事。

慢慢地我发现苗头不对。比如作业我不用交，不像前排的同学，老师

会讨债一样逼着你要；课外辅导时，末排像布满

地雷，老师不敢越末排半步。

我不无悲哀地发现。末排是“被老师遗忘的角落”。

回到家里，我和老爸商量，求他老

人家到我们班主任那里意思意思，把我调到前排和“学术权威”们做邻居。老爸望女成凤的心使我们一拍即合，他咬咬牙用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不薄的礼，谁知我们班主任立场坚定说这是原则问题不好办，老爸一大堆好话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拎着精美礼品灰溜溜往家走。那个秋天的中午，风吹着老爸皱纹

纵横的脸，老爸心里很难受。

第二天，班主任在班里义正辞严地说，差生坐在末排是南学校研究决定的，

有些学生家长想用“糖衣炮弹”拉拢腐

蚀老干部，没门!说得我羞愧难当，那儿天都抬不起头。沈紫农说：“潘宁叙呀，潘宁叙!想不到你真的是个天才的幽默大师，把老爸都‘全民动员’起来。嗯，年轻就是有胆量!”说完，她很同情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自习课，小鱼儿笑着对我说：“考不上大学，我去做女强人，当老板。”我实实在在大吃一惊，现在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连瘦小单薄的小鱼儿都有如此雄心壮志，我得提高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我说：“考不上学，我准备开一个书店，叫红袖添香。读书写文章赚钱，活得既高尚又实在。”接着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说得天花乱坠。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知道整天抱着课本的师兄师妹们很苦很无聊，我很想让他们多笑几次，我心地善良。于是就常写些武侠、奇幻、校园爱情让大家看，或者说俏皮话让大家笑，来活跃空气。老师因此说我们末排是“罪恶的发源地”。

所以我经常倒霉。当我讲到那个杀手把枪顶在探长的脑袋上时，班主任恰到好处地赶来给我的听众们制造了一个挺不错的悬念。他把我带到办公室，像训小学生一样对我训导，说我是“害群之马”。我双手放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班主任非常满意，这年头，像我这样能洗耳恭听老师教诲的学生不多见了。

数学试卷发下来，八十三分，偷偷地问前排的同学，他们说眼镜考了一百三十多。心里一阵难受忙低了头，对着课桌尴尬地笑笑。小鱼儿在旁边捅了捅我，一张纸条递过来：“哥们儿，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鼻子酸酸的，想哭。当然是在心里哭。

那个下午愣愣地坐在末排，心里空荡荡的，难过兮兮地不好受。老师又在讲评作文，同学们哈哈大笑纷纷回头张望。我依然绷着脸浸泡在不及格制造的气氛里不理他们。

放学了，懒洋洋地背着书包，小鱼儿风似的从我身边跑过，我懒洋洋地把她送出视线，懒洋洋地往家走。路上行人不多，夕阳下我拖着懒洋洋的影子，无精打采。风儿刮起来，树上的黄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落，懒洋洋的。

这才想起这个秋天就这样要走了，不由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排成人字的雁阵走得匆忙，冷漠又孤寂得一声不响。我低下头来，发觉自己正双手下插在口袋里，头缩进外套，与一本很苍凉的小说里写的杰克老头走在大街上一模一样。

声音很响的风东奔西跑，钻进我的衣服里冷飕飕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我在黄昏的街头吹了一支悠悠扬扬的曲子，甩甩头发，踏着风，哼一支周杰伦的歌，把这个秋天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年秋天，我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