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门槛

从这扇门走到那扇门，不远，我踱了几个来回，结果都是五步。

五步的路程，眨一下眼睛就能走完；表弟纵身一跃，便可以从这扇门旁跳到那扇门边；小表妹虽说刚学走路，但摇摇晃晃地也用不了几秒钟。五步，真的短得都不能用“路程”这个词来形容。可就在那天，我从这扇门走到那扇门，竟用了足足半个小时，而这半个小时对我来说，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外公去世了！妈妈是在半夜里接到三舅父的电话的，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吓人。我被妈妈拍醒，蒙中看到她悲痛的泪眼。她哽咽着艰难地告诉我：“儿子，你外公去世了！”

第二天清晨，爸爸妈妈带着我，匆匆忙忙地往乡下赶。外婆家里很多人，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都是来帮忙办丧事的。我们小孩子干不了什么，于是都被安置在一个空房间里休息。整整一天，我们在房间里听着门外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做法事的，主持吊唁的，夹杂着一两嗓子哭声……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心里很害怕；小表妹更是一脸惊惶，一个劲儿地嚷着要妈妈。虽然大家都说外公是在睡梦里安安静静地走的，是福气，用不着害怕和伤悲。

门外的大人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妈妈进来叫我，擦着红红的眼睛对我说：“儿子，外公走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外公，我的亲人，我小时候最亲的人，他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可是我怕。表哥过来拉住我的手说：“我们一起去吧。”

打开房门，看见对面的房间里站着很多人。我的心怦怦直跳，腿也打起哆嗦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可是脑子里又不断地闪现出外公生前的样子来。儿时抱我亲我的外公啊，记忆中的你是如此慈祥，可是此刻，我真的很怕见到你的面容。上个月去医院探望你，你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全身瘦得一点肉都没有，我当时就有种想哭的感觉，可现在……

关节有点僵硬，我艰难地向前挪动着，妈妈抓住我发抖的手，小声安慰我说：“别怕，儿子，勇敢点！”我的头开始眩晕，身后那扇门是敞开的，我甚至做好了扭头就跑的打算……

当我终于站到停放外公遗体的房间门前时，我的恐惧感是那样强烈，以至于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我犹豫着，犹豫着，当我终于抬起脚跨过那道门槛时，我的眼泪也终于重重地砸下来。

外公躺在一张床上，盖着白被子，颧骨突出，整张脸瘦得像只挂了一层皮，但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我的恐惧感一下子全消失了。

办完了外公的丧事，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妈妈走到我的房间里来，原来她担心我会因为害怕而睡不着。我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星星，好像大人一样对妈妈说：“原来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从这扇门走到那扇门。”

别看我说得这么轻巧，要知道，跨过那道门槛，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