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惊斯世擅风流

时间:2022-07-25 07:21:23

个体生命再强大也是弱小的,因为生命的有限会使他随风而逝,但他们创造的文化会生生不息,以其不同的形态、内容和边界影响着未来。艺术的魅力是无限的,它会影响着我们、浸润着我们、温暖着我们的人生。

《历代草书赏临》的写作历时两年多。在写完最后一篇稿子的深夜,我掩卷叹息,热泪再次夺眶而出。为这些孤独而伟大的灵魂,为他们曾经经历磨难时的坚忍,为他们在强权之下的不屈,为他们对艺术的执著,为他们终其一生创造的不朽文化遗产,为那些遗失在海外的珍贵名帖……作为草书家,他们天真率性、狂放不羁、恃才傲物。然而性格即命运,也即艺术风格。不同的出身、成长环境,不同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使他们遭遇着不同的人生境遇,体验着不同的心路历程,这些随日月不断叠加起来的人生体验和磨难,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生命价值观和书法艺术的审美取向,最终造就了他们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光照史册的书法大家的人格魅力在其作品磨砺提升的过程中渗透其中,使人与字在生命的深渊中不断融合,最终达到艺术和生命的天人合一。

草书艺术由汉代的汉简、章草到魏晋“二王”今草的形成,到唐代狂草走向成熟,到宋、明、清将草书推向历史的顶峰。草书艺术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发展过程,而每一次创造性地向前迈进,都是书法家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突破,而每一点的突破都经历过精神的纠结苦痛,甚至不被理解而遭到非议和批评。王羲之在“大人须破体”理念的指导下创造了今草,完成了章草向今草的过渡,成为令人高山仰止的书圣。张旭将小草发展为狂草,使草书作为一种艺术载体在表达创作主题精神时更加自由,拓宽了草书笔墨表情达意的艺术性。怀素以纤细钢丝般极富特性的线质语言,游弋于点线笔墨之间极尽浪漫诗性意蕴而独标书史。黄庭坚信奉“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兰亭》虽是真行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的开放性书学观点,使他开拓了草书空间结构的新疆域,重塑空间结构,使字与字的衔接、错让、咬合、穿插充满智慧的灵性,终成一代草书大家。米芾以狂放不羁、率性的气质,突破前人笔法,创造出风樯阵马的“刷笔”,被人戏为“始变其法,超规越矩,虽有生气笔法悉绝矣”!徐渭、王铎、傅山将案头把玩的长卷、手札扩展到丈二巨幅,将书法供文人品味的艺术功能提升到展厅式的具有震撼力的视觉效果。就书法这门独特艺术而言,没有古代的经典法度规则就没有共性,而没有艺术家独特的艺术个性更是远离了艺术本质。凡在历史上能占据一席之地的书法大家,莫不是在传统基础上极尽个性的绽放,开创了独标史册的一代书风。这些伟大书家的独特艺术个性和所具有的创造力是他们艺术成功的关键,所有的艺术经典皆因其独一无二的审美价值而赢得历史的价值和地位。

在《历代草书赏临》的写作中,我越来越深深地感到草书是极理性、极诗性浪漫的艺术。相对其他书体,草书对一个书家的才情和修养要求是极高的。在漫长浩瀚的书法史中,历代草书家寥若星辰,而且他们大多会在政治社会中不合时宜而历尽磨难,诗性的气质使他们必然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有的辞官,急流勇退归隐山林。如王羲之;有的纵酒释怀,“皓首穷草”,如张旭、怀素、徐渭;有的仕途失意而寄情诗书、老、道、禅宗,如杨维桢、祝允明、黄庭坚;有的遁世成为现实社会的遗民,终身生活在自己营造的精神世界里,如傅山;还有的因政治的动荡变迁,在政治和人格上倍受现实的唾弃,心灵的纠结在点画的锋芒缠绕中得以释怀,寄托心中万千块垒,如王铎。学问才华难道为权力所用才有价值吗?胆识才华本身不也是一种价值和难得的特质吗?难道伟大的精神必须依附于政治吗?其实,屈从或委身于皇权统治者的高压政治才是历代学子的真正悲哀,也是历史的悲哀,而不屈从于强权会造成学子书家的现实悲哀,然而,却是艺术的幸事。

选择草书作为终身对书法艺术的追求,是书法家给自己设定的一个高难度动作的标杆,因为即使“皓首穷草”未必能得到真谛,老死林泉也难以达及艺术理想的高度。草书既要求书家极理性地对于技法的理性锤炼,又要求书家极具才情和诗性浪漫的天赋。草书的符号性、抽象性和哲性要求书家是极理性的,同时,草书在五体书中又是最具抒情性的书体,它要求书家具有浪漫的诗性才情,没有理性的草书书写是疯子在发疯,仅有理性而无才情诗性的表达是写字匠的功力显示,浪漫诗性才情的展现有利于草书神采的表现。然而,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情性将理性融入诗性的发挥,诗性表现的基础又必须是形质使转、点画情性精微的表现。理性与诗性是一对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的矛盾统一体,需要草书家在瞬间激情的笔墨绽放中进行潜意识的法则表现。

在做《历代草书赏临》时,重读书法史发现历史中纯粹以草书而名世的书法家屈指可数,女性草书家更难觅踪影,这说明草书之难或者它并不适合女性。草书对于书家的功力和才情的要求极高,同时,草书书写速度的时间性,不可重复的瞬间性和笔墨张力的暴发性也不太适合女性的自然性表现;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男性书家都适合选择这一书体作为终身的主攻方向,也不是说女性书家就不能选择草书,我想应该是因人而异、因个性而异、因时代而异。当然,这是又一研究课题,这里暂不作分析详述。

记得在一次汉字大会上,一位高等院校资深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一个人一生最富创造力的时间不过三十年,我们把自己的三十年心甘情愿地交给了书法。可是回过头来审视自己到底为书法做了些什么?书法史的链条在我们的手上能接下去吗?在当今信息化的时代,各个领域都在迅猛发展,我们能否使书法艺术也向前推进一步,哪怕是一点点……明月可鉴,这是一份多么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啊!我的心里也因此而变得沉重。

书法发展到今天,已经经历了发生期、成长期、成熟期、稳定期,传统帖学的发展几乎到了极致,历史早已给我们造就了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它留给我们可再创造的空间越来越小,向前推进发展的难度越来越大。中国书法是笔墨艺术,由笔墨点画所表现的东方文化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不同于西方绘画和西方文字的根源所在。笔墨在中国文化精神中的存在无可替代,它已成为人类精神层面真正的需求和慰藉。

适逢盛世,我们有条件潜心于此,更有一批热爱草书并执著于草书的当代才俊,相信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我们一定会无愧于这个时代,无愧于书法,让草书艺术续写出新的斯世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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