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北,我一直欠你两个字

时间:2022-07-25 10:31:35

Part 1

莫小北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穿一身土灰色的奇怪校服,皮肤黝黑还有蚊虫叮咬的痕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见到我时从瞳仁深处发出光亮来。

“思思。”莫小北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向我伸出手,我看到他的手沾满了灰渍,于是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干呕起来。

莫小北就在十二岁时住进了我家,那年我十岁。

爸爸说莫小北是乡下大伯的儿子,在我们家借住直到完成学业。大伯是爸爸的亲哥哥,所以莫小北是我堂哥。

但我就是不喜欢莫小北。不喜欢他洗干净后还是很黑的皮肤,不喜欢他吃饭时咀嚼的声音,不喜欢他总是问我“这个怎么用”“那是什么东西”,不喜欢他看我时总会发亮的圆溜溜的眼睛。

爸爸每天早上会开车把我和莫小北送去学校,在他的目光中我会和莫小北并肩走在一起,但他的车子一离开我就会立即闪到一边尽量远离莫小北。

虽然他身上已经没有刚来时怪异的味道,但我就是反感他,反感到被他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用,反感到不叫他不和他说话,反感到连乡下大伯也讨厌。

而莫小北的成绩在小学期间竟是出人意料的好,他高我一个年级,每次年终评奖总会看到他走上领奖台把奖状举在头顶,然后朝着台下的我眯起眼睛微笑。

也许这个时候的莫小北在别人眼中是优秀帅气的,可我却更加讨厌他,甚至在爸爸面前吵着要把他送回乡下。

莫小北看我眼神开始由之前的欢喜变成忧伤,有时他会把好看的练习本、粉色的小发卡送给我。更多的时候他就跟在我身后,远远地看着,任何想靠近我的男生都会被他打跑。

所以经常剩下我一个人没人玩的时候,他就扭扭捏捏地站在我身边不离开。

“你还想干什么?”和莫小北说话我总是把眉头皱得很深。

“你……”莫小北抬起他忧伤的目光看着我,犹豫了一阵却说,“算了,以后再说吧。”

垂着头转身离开的莫小北,总是这个样子,背影瘦削,让我有种负罪的感觉。

直到小学毕业那天,莫小北在学校高大的芙蓉树下用一贯忧伤的目光看着我,他说:“可以叫我声哥哥吗?”

初夏时节淡淡的花香拂过鬓角,粉色的芙蓉花丝悠然飘落到莫小北干净的蓝校服上,我撇撇嘴:“不要。”

Part 2

一年的时间,我和莫小北在不同的学校,这是我很自在的一年,没有人指着莫小北再问我:“你们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总是一起上下学?”

“爸爸―个朋友的儿子,没什么关系。”我以前都是这样回答的。

一年后,当我也升入初中时,莫小北是初二学生会会长,他在新生入学典礼上做演讲,声音洪亮,气势磅礴。最后他收了稿子,目光穿越层层人群准确地落在我身上,他说:“欢迎你们,我的兄弟姐妹。”

初中时,没有人敢惹我,经常会有人指着莫小北兴奋地问我:“学生会会长对你真好呢,好羡慕啊。”

这时我会越发讨厌莫小北,不想因着他的光环而被人关注,骨子里那粒叫做骄傲的种子会在瞬间生长拔节,钻得骨头缝儿生生地疼。

那天莫小北走到我身边,一个肩膀背着我的书包,另一个肩膀扛着他的书包,他说:“思思以前有没有哭过?”

我侧头看到他浅浅的很是凄然的微笑,曾经黝黑的皮肤变白了许多。

“就算考试不及格,就算所有的钱都弄丢,就算摔得浑身是伤。”我皱着眉头说,“我也没有哭过。”

是的,莫思思是个坚强的孩子,从小就是。因为不及格时没有人来安慰,丢钱后没有额外零花,摔倒时没有怀抱依靠,所以从小我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不需要父母操很多心。

“这样啊……”莫小北轻叹一声,抬头看向前方一片通红的夕阳,“以后你也不要哭了。”

弄不明白莫小北在说什么,我低下头去,总有种感觉,这个令人讨厌的少年似乎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长大了。

莫小北上初三,我上初二那一年,乡下大伯寄信来了。

莫小北一封,爸爸一封。

莫小北读了信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我好奇地贴到门上去听,里面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爸爸把大伯的信给我看,上面是写乡下一些情况,什么庄稼收成之类的,我根本不懂,还提到了我,问我长多高了,上几年级,学习如何之类的家常。

“爸爸这些天要出差,你替爸爸给大伯回封信吧。”爸爸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就带着车钥匙下楼了。

于是我就趴在写字台上用整整一个晚上写了一张信纸寄给大伯。里面只是简单几句家常,并且提到了莫小北,我问大伯,你什么时候来接莫小北?

信寄出去后我有些后悔,万一大伯真的来了怎么办,他肯定是和当年的莫小北一样,让我反感。

Part 3

莫小北变得沉默起来,初三下学期成绩明显下滑,走路时眼神迷离,仿佛穿越面前的建筑物看向了另一个世界。

中考成绩公布,莫小北只考上了普通高中,他又像接到大伯来信时一样,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几天几夜没声音。

后来莫小北就去了偏远的地方读高中,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见他都是精神恍惚、疲惫至极的样子。高中生涯可能真的让他劳累不堪吧,那双曾经见到我会发亮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然后我初中毕业,被重点高中录取。开学典礼那天学生会代表在台上演讲,我听后鼻子没来由地发酸。莫小北的目光再也不会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散会后有人在不远处喊我的名字:“思思!”

转回头去,莫小北的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映进我眼底,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从人群中走出来。我说过,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被染成同样的色彩,我还是会在第一眼就认出莫小北。

高我一个多头的莫小北弓着背微微喘息,用那种很久以前明亮的目光看着我,他说:“一起合张影吧。”

“你为什么穿我们高中的校服?”我很自然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莫小北的笑忧伤起来,“想穿给爸爸看。”

相机的镜头中,莫小北的手揽在我肩膀上,那张年轻阳光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温暖的笑容,而我则是像只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莫小北说要把照片寄回乡下给他爸爸看。

莫小北脱下校服还给别人,里面穿的是―件青色的工作服,然后抄着裤兜离开。这是我在墙角偷偷看到的。

莫小北,这是你想隐藏的故事吗?你的校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高一下学期,我发高烧请假回家,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染了黄色头发的男生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我进门他很是吃惊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呛人的烟味儿让我一阵恶心,已经高烧难受的我说:“莫小北,请你滚出去。”然后迅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听到大门开启又关闭,我重重地吐了口气打开房间走进客厅,莫小北已经离开了,留下满屋子的烟味,以及他的手机。

他什么时候有手机了?我拿起来拨了自己的号码,手机在我口袋里响起来,然后莫小北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呼叫的竟然是――亲爱的妹妹。

Part 4

莫小北辍学了,爸爸告诉我他从高一开始就辍学了。我问为什么,爸爸叹息说,为了挣钱寄给你大伯。

大伯怎么了?

胃癌,已经治疗四年了,还是不行。

我失神地怔住,忽然想起莫小北收到大伯来信时把自己锁在房间,那时的他是不是在里面偷偷地―个人流泪?忽然想起中考结束后,莫小北再一次把自己锁进房间,那时的他是不是已经决定辍学工作了呢?

莫小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小时候见到我会高兴得连眼睛也亮闪闪,初中的他成绩优异曾是学生会会长。不止一次地保护我帮助我,理由简单:“你是我妹妹呀。”如果不是大伯生病,现在的他可能已经考上重点大学了。

再见到莫小北是在我高三下学期,那天傍晚天阴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泼下大雨来。莫小北把我叫到小区的花园中,把一封信递给我,他说:“本来不想给你看的,可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打开信纸,是大伯写给莫小北的,只有短短几行字。默默地把每一个字都念完,我的脑子空白起来,呼吸越发困难,双手颤抖得几乎将信纸撕破。

“思思,不要哭。”莫小北走过来拍我的头,语调凄然,“爸爸只想听你叫他一声。”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整个人已经与世界隔绝,莫小北哀求的话飘入耳中,听起来不真切:“明天给他打个电话吧。”

“咔嚓――”

漆黑的云层间劈出一道幽蓝色的闪电,巨大的雷声震得我浑身哆嗦起来。

这时莫小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来电显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然后接听。

这通电话打了足两分钟,莫小北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乌黑的天幕,清亮的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下,最终灿烂坠落。

瓢泼的雨点也在这时轰然爆发,一眨眼就湿透了我的外衫。而莫小北就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蹲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知道,一定是他父亲过世了。而且,那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是莫小北和莫思思两个人的父亲。

莫思思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只好寄养到城里弟弟家里,刚好弟弟没有儿女就收为女儿了。

也就是说,莫小北是莫思思的亲哥哥。

――可以叫我声哥哥吗?

――不要。

十年的光影缩短在一瞬间,莫小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她,有时欢喜有时忧伤,但一直不曾改变的就是望眼欲穿地期待那一声“哥哥”。

那个骄傲不懂事的莫思思,曾经无数次地将他几乎透明的自尊碾碎在脚下,一如既往地讨厌他,嫌弃他,孰不知自己其实也是如此卑微。

听见了吗?他终于溃不成形的哭泣。

看清了吗?他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

感受到了吗?彼此血液中斩不断的血缘。

“莫小北,我一直欠你两个字。”我走过去拉起莫小北,他却一下子甩开我后退几步,用他那双含泪而倔强的眼睛望着我大喊:“不要叫我!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狡猾的莫小北,父亲刚过世就想甩掉我吗?想让我在城里继续骄傲地活下去吗?

眼眶烫得要命,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流了满面。记事以来第一次哭的我冲上去紧紧拉住莫小北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吧。”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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