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风,没有那么可怕

时间:2022-07-25 10:18:19

得知要采访的李桓英研究员已经84岁了还在坚持科学研究,心中除了敬佩多少还有一丝担忧:如果说话太多,老人的身体受得了吗?推开研究室的门,脚还没迈进去,老人已经开始招呼我了:“来,坐这儿。你是喝咖啡还是茶水,我们这儿都有。”声音洪亮、思维敏捷,我的顾虑全打消了。没有过多的寒暄,我们直奔主题――麻风。

记者:说起麻风病,人们最突出的感觉就是“恐惧”,您研究麻风病这么多年了,您感觉麻风病到底可怕在哪里?

李桓英:麻风病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三千多年了,直到上世纪30年代磺胺类药物开创了抗生素时代以前,麻风病是“不治之症”,加之麻风病引起的外周神经损伤,导致终身残疾,构成了人们对该病歧视、恐惧的根本原因。如果说死亡是一个生命的浪费,残疾就会给家庭、社会和国家造成很大的负担。麻风病就是如此,随着麻风病患者患病年限的延长。病情的发展,残疾便会不断加重,而这正是患者及其家庭的悲剧。

记者: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麻风病很可怕了。

李老哈哈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麻风,不光你,就连我周围的医生、护士,也大多很害怕这个病,甚至都不敢和我这个研究麻风的人接触。事实上,麻风病一点也不可怕。要我说,麻风就是个“穷病”,麻风病多的地方都是比较贫穷的国家和地区,如我国的云南、贵州。这些地方的人们营养,环境卫生差,影响机体的抵抗力,就较容易发病,而挪威,在上世纪也曾是麻风病的高发区,但由于经济水平提高,早在上世纪40年代麻风病的特效药发现之前,麻风病就在那里绝迹了。

麻风病菌比较脆弱。在细胞内寄生,它们只在32摄氏度才能缓慢生长。因此麻风菌侵犯人体的周围神经。它不产生毒素,不引起发烧,又不侵犯中枢神经。结果,患者寿命长,而侵犯营养面部和四肢等处周围神经支配的地方,就会引起感觉缺失、不出汗等现象。这样,患者手脚等就很容易受伤,受伤后自己感觉不到,再加上贫穷地区缺医少药,局部就会引起继发感染,发生溃烂并最终形成残疾。记得有一位患者找到我的时候,鞋子里有一块石头,把脚趾磨了一个硬币大的溃疡,他自己都不知道,临走的时候,我无意中抖了抖他的鞋子,又摸了摸里面是否有钉子扎他的脚,才发现了那颗石子。这往往是麻风病患者残疾的原因,其实并不是麻风菌本身造成的患者残疾,而是麻风菌侵犯了外周神经。引起了掌趾麻木而导致外伤。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觉得他们可怕了。

记者。您从1978年至今研究了这么多年,年年都要到疫区去几趟,您自己是如何防范的呢?

李桓英:麻风病和结核病一样。感染性强,但发病率较结核病低得多,这是因为麻风发病与个体的免疫力相关。在高发区,一般患病者仅有百分之几,而95%的人即使被麻风菌感染了,也不会发病。我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采取过什么防护措施。这两个小疤是前几年他们做实验时,给我打了两针灭毒麻风菌{边说边伸出两只胳膊),你看到现在我什么事也没有,说明我对麻风有自然抵抗力,不会发病。早些年,麻风患者隔离治疗的时候,有的夫妻感情好不想分离,丈夫被隔离后。妻子主动给自己注射麻风菌,结果还是得不上。我国香港地区早在上世纪70年代曾经作过研究,发现刚刚做了母亲的麻风患者如果接受了氨苯砜治疗,对婴儿就没有感染的威胁了。由此证明,开始治疗的麻风病患者就不再具有传染性了。根据这种特点,我国自上世纪80年代就不对患者进行隔离治疗了。

记者:您刚才说发现了麻风病的特效药,能只体说说吗?

李桓英:1946年,我还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看《读者文摘》上面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卡维尔的奇迹”(卡维尔是美国的麻风院),介绍说原本准备用来治疗结核病的砜类药物,对结核菌无效,没想到在麻风病人中试一试,效果却非常好。当时虽然我还没有从事麻风病工作,可那篇文章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国家从一解放就开始使用砜类药物氨苯砜,大力防治麻风病,但是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世界各地发现有大量患者出现耐药。当时我国上海等地的统计也表明有30%的患者出现耐药。在上世纪70年代,人们发现了利福平,也是一种治疗结核病的药物,对麻风治疗效果更好,实验证明服一剂后,一周内就失去对他人的传染性,而且由于麻风菌分裂慢,对利福平非常敏感,每个月服一次就可以了。但如果患者长期服用砜类药物已出现了耐药,再服用利福平就又成了单疗(单一药物治疗),又可形成耐药。之后,到了上世纪80年代又有了氯苯酚嗪,三种抗麻风菌有效药物的联合服用,就是现在全世界统一的联合化疗。通过我们在现场实践,用这种方法,患者连续服药2年,体内活菌和病菌碎片均完全代谢干净,而既往用氨苯砜单疗,这个过程需6年左右。因此,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对于麻风治疗疗程的说法是“治疗至少2年,或至细菌阴转”。我国在西南高发区已对完成短程联合化疗患者的上万人进行了统计,其年复发率仅为0.03%,远远低于国际1%的要求。

记者 那么您认为治疗的关键是什么?

李桓英早发现。早发现太关键了。尽管我们的麻风病患者已经很少了,每年新发现的病例还不到2000例,但是,由于卫生知识普及不够,加之社会歧视,我们的患者很难在早期发现。新患者中的儿童率印度达到15%,而我们只有3.2%,这不是说我们的儿童患病率真的很低,而是我们没有能够发现潜在的儿童患者。在儿童阶段发现疾病对于患者本人和社会都是有重大意义的。如果麻风病患者能够在尚没有出现残疾的时候被发现,经过规范的治疗治愈后,他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也就不会给社会造成负担。你看我这份资料,印度也是发展中国家,麻风病患者比我们多,但他们发现的新病人中已经发生残疾的患者只占1.8%,而我们有20%,这些人即便治好,残疾也还会和他们相伴终生,使他们难于溶入正常社会。还有,印度发现的多菌型患者(相对病情较重)占35%。而我们有70%。可见,早发现工作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其实,早期发现麻风病并不困难,患者最主要的症状是麻木的淡红斑。麻木斑常表现为与四周的正常皮肤齐平或边缘略高起的斑疹,通常比正常肤色浅,往往被误诊为皮癣。这样的斑疹突出的特点是局部感觉缺失。检查的时候,我们常常让患者闭上眼睛,然后用棉絮拂试此皮损,然后又拂试正常皮肤,并要求患者根据我们的点击数数,如果我们点击斑块的时候他漏数了,则说明这块皮肤感觉不灵敏。另外。麻木斑的局部还会有闭汗和温、触、痛觉发生障碍。也有些患者没有麻木斑,但以患肢的掌或跖部麻木、皮肤浅感觉减退等为首发症状。稍有经验的医生还可以触摸到营养该部位的粗大的周围神经。

研究室其他的人陆续下班了,我和李老也聊了近3个小时。李老锁上门,我们一起走出研究所,边走边接着聊。

记者:您今年还去云南吗?

李桓英:当然了,那有我的“点儿”,我现在在研究麻风病患者耐药的问题,我得去把问题说清楚,将来的研究结果才能准确,推及到国内外的时候才不会出现差错。

记者:那您今晚吃什么?自己做饭吗?

李桓英:简单。火腿、面包,冰箱里都有,青菜煮一煮,拌拌就可以吃了,我自己懒得炒菜。说着,她又习惯性地笑了起来。

李老至今孑然一身,所有的亲戚都常年定居国外,有人说她将自己嫁给了热带医学科学,将终生的感情献给了麻风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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