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分子生物二十年

时间:2022-07-24 10:27:13

台湾分子生物二十年

(一)

2006年11月12日星期天,在南港中央研究院的活动中心,有一个三天的研讨会,研讨会的主题是“二十一世纪分子生物学:传承、整合和展望”。这个研讨会的举行,是为配合中研院分子生物所设立二十年庆,也回顾台湾在分子生物科学发展的过往和瞻望未来。

分子生物学的滥觞,可以追溯到一九四年代,在那个物理科学当红的时期,小尺度的生物学研究多是由物理学家,以物理方法进行研究。生物学大约每十年就会有一个崭新的研究方向,经过一九五―六年代的酝酿发展,奠定了分子生物学的研究基础;到了一九七年代,DNA重组研究成熟之后,这个学科得到快速发展。

分子生物学相对于传统的生物学来说,算是一种比较“现代”的生物学。传统生物学偏重于叙述现象,即使有探讨其下的生物机制,也是利用一些比较抽象的概念,没有一个扎实的分子基础;分子生物学则着重在这一块,利用物理与化学技巧,为生物研究提供分子层面的研究基础。

台湾的生物研究一直都是以传统生物学为主,直到一九八年代,才有人注意到海外生物学的研究风向有所转变,因此开始构思建立分子遗传学与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据点。当年第一批从海外学成归来为分生所创建工作贡献心力的前所长沈哲鲲表示,当时台湾分子生物学的基础几近于零,假如不建立起分子生物学的基础,接下来所有的生物学发展,甚至包括医学在内,都会欠缺必要的技术,实在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虽然起步的时机比起欧美各国自然是晚了许多,不过迟做总比不做好。

台湾分子生物学草创时期的带头人物,当属在一九六年代,于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做DNA重组博士后研究的王倬。他说当时台湾的分子生物研究几乎是一片荒田,延揽海外学人归来就成为必要且唯一的选择。在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做了十一年研究,一九七七年转往哈佛大学的王倬,回忆起当年找人的过程,说那时候台湾在美国发展的几位分子生物学者,在某一次聚会里表示,如果王倬回台湾指导分生所的创建工作,他们也很愿意跟着一起回来共襄盛举,王倬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放掉实在可惜。

当时在哈佛大学研究成就杰出,已被认为是DNA拓朴结构学的开山鼻祖,二十世纪世界上核酸结构研究方面最著名十位科学家之一的王倬说,他从台湾大学化学工程系毕业到美国念书,觉得自己在台湾接受这么久的基础教育,总该回来做一点事,“把债还掉”。于是便答应了回台协助分生所的创建工作,从而带动了一波回归。

一九八六年中研院院内新落成了一栋白色的分子生物实验大楼,王倬带领着他的五个子弟兵刘枋、谢道时、涂振北、周寄梅以及沈哲鲲,以及七位由海外学成回归的年轻研究人员钟邦柱、谭鸣辉、黄昭莲、孙以瀚、陈枝乾、赖明宗与郑淑珍,为台湾的分子生物研究奠定了根基。在当时造型新颖的分子生物研究实验大楼里,王倬和他带领的年轻研究人员半夜在灯火通明实验室中进行研究工作,是台湾分子生物学起步的动人景象。

王倬之后,黄周汝吉和吴瑞接续主持研究所的大计,后来更有何潜和王正中的接续回台主持所务,给中研院分子生物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那时回台帮忙的几位学人,在美国都还有教职或研究职,无法全职投入,因此议定几个人采取“轮值”的方式,每个人轮流回来主持一年。这是不得已的妥协办法,而且由于各人的研究领域不尽相同,不免使人担心分生所的研究方向也会跟着“轮值”变化,如此每年一改,成不了气候。

关于这一点,当年回台帮忙的院者也都心知肚明,彼此有着共识,只待分生所的组织健全,有了常态性的行政所长,轮值制度就可以随时淡出运作,不一定要把人轮完。事实上确是如此,在沈哲鲲担任分生所的第一任所长职务后,许多人对分生所研究方向飘忽不定的疑虑,也逐渐的烟消云散了。

王倬认为,在中央研究院成立分生所对台湾学术界的意义,在于它引起了大家对分子生物学的重视,也提供了学生对分子生物学认识的一个渠道。分生所早期有一项与清华大学合作,在清华大学开设分子生物学相关课程的计划。这个计划对于台湾生物学界的发展有冲击性的深远影响,时至今日,台湾的生物学研究得以跟上现代潮流的脚步,分生所当年率先在校园进行教育,功不可没。

不过也有人认为分生所可以做得更多,比方说带动台湾的生物科技发展,促进相关产业的竞争力。然而科技产业的发展并非一蹴可及,必须要有厚实的研究传统,以及充沛的研究新鲜血液,才能够水到渠成;单靠一个学术研究所就要为整个生物科技产业负责任,既非分生所所能为,恐怕也不是该所创立的初衷。

(二)

分生所目前共有研究员、博士后研究员与研究助理约六百人,每年预算有两亿多元新台币;就每个实验室平均可分得的资源来说,这个规模大约相当于一个分子生物学比较发达的美国州立大学。分生所自我评估,认为目前分生所拥有的资源与学术贡献,大约与美国的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以及北卡罗莱纳大学两所大学旗鼓相当;不过与校内设有大型研究中心的美国重点大学相比,仍然是只能望其项背。

虽然在整体研究资源上,分生所有其力有未逮之处,但是却可以在单个的研究项目上,做重点式的突破,比方说利用老鼠、果蝇或线虫这类基因体较为单纯的动物,进行一些医学相关的研究。举凡肌肉萎缩症、肥胖症、RNA剪接等等,都是分生所目前达到国际水平的重点研究项目。

分生所二十周年所庆研讨会的主题之一就是要讨论分子生物学下一阶段的方向。一般分子生物学界认为,目前看起来比较具有发展潜力的研究项目,包括生物早从受精卵开始的发展过程,探讨在其发育过程中细胞内的各种生物机制(发展生物学),生物演化的分子结构细节(结构生物学),以及医学应用技术。

分子生物学跟细胞生物学或育生物学类似,尽管计算上的观念各有千秋,但都是一种小尺度的研究工具;这些新兴的学科里面,有太多未知的事实与现象有待探索。沈哲鲲指出,现代的生物学主要是一种“发现”的科学,包括2006年获颁诺贝尔医学奖的RNAi研究,是属于发现既有的生物机制(参见《知识通讯评论》四十六期一文);真正创新的部分,大约只限于发现了某个现象或机制之后,如何创造出一些技法来解决、解释它们而已。举例来说,分子生物学就分子层面来对癌细胞分裂情况进行观察,试着找出是哪些分子分裂太多,为何如此分裂,从而再试图发展予以控制的手段。沈哲鲲说,有个观念,将其验证,最后再发展出应用技术,整个分子生物学约略就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结构生物学的发展,由于电脑运算能力的发展突飞猛进,如今分子生物学才可以做到许多以前无法做到的事,解出大分子的结构,以三维空间的图像具体呈现。“解读”是结构生物学里很重要的一环,结构生物学家从晶体分析中得到一种特定模式,据此解出对应结构,再根据手上的生化结果或基因结果,来判断这个结构是否可以正确解读特定模式。不是每一次的猜测都正确无误,不过随着研究技法持续进步,出错的机率逐渐减低。王倬特别指出,解读方法各人不同,有过度保守的,也有过度乐观的,这都是一种尝试的方向;不过若要建立起某种客观性,所做的解读总要可以接受检验(testable)。

当然还有在传播媒体的报导里最热门的医学应用,如干细胞研究等。值得一提的是,以往的医学应用是对病症“添加”一些元素上去,比方说将特定病毒注入病人体内,期望达到某种生理反应,然而这种技法后来却频频出现各种副作用;随着分子生物学的进步,现在有时候可以采取某种“减”法,像比较新颖的转殖过程(transgenic process),利用细胞内的拣选机制,锁定认为会引起不良生理反应的分子,将它敲掉(knock out),这种新技法或许有助于降低副作用出现的机率。

不过医学研究并非没有底限。举例来说,即使已经有了可能管用的技法,对于人类脑部进行操作性的分子处理,仍然有许多生物伦理上的争议;因此尽管脑部生物学几乎是众所公认的未来研究趋势大热门,但是分子生物学对于人类脑部的研究,可能会因此仅限于描述其生物机制,无法进行太深入的实验。

(三)

无论分生所的下一阶段工作具体内容为何,做研究的时机是否成熟至关紧要。王倬指出,分子生物学一开始着重“简化” (reduction),将复杂的生物现象拆解成各个不同的机制,予以解释、处理;之后再进行“整合”(integration) ,将谜题已解的各个生物机制重新组合,以达到特定的应用目的。当年先着重简化研究的时机很正确,现在开始进行整合研究的时机也很正确。

王倬记得早在他还在仿DNA重组的博士后研究时,就有人提议要做神经生物学,然而在当时欠缺对相关基础机制了解的情况之下,进行神经生物学研究的条件还不成热,那时候若往这个方向发展,会走许多冤枉路。这也是分生所接下来选择研究方向,需要特别留意的一点。

另一个分生所需要考虑的,是它要提供哪一种类型的研究环境。几乎所有的科学研究发展都有两种型态,一种是个别的研究者基于本身的兴趣或天分,在前无古人的情况下自辟一条崭新的研究途径,就好比物理学上的量子跳跃(quantumleap)一样,其独创性固然耀眼夺目,却包含有相当程度的机动性在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另一种研究型态,则是进行一个极有潜力领域的计划研究,收获虽然可期,但众人皆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王倬认为理想中的分生所应该要兼容并蓄,因为他认为这两种研究特质是互补的而非互斥,一个研究环境若是过度偏向其一,做出来的研究也会有所缺漏。

王倬认为台湾分子生物学的研究(可能也是整个台湾科学界的普遍现象),有时太过小心谨慎,比较具有风险性的研究主题都乏人问津,大家尽做“保证有东西会出来”,很安全的研究。这或许是研究环境文化的不同,不过科学政策也有相当程度的影响,比方说“国科会”据以提供研究经费的评价方式,本质上就不大鼓励研究员去做三年内不一定会有成果的前沿研究。台湾的研究人员其实并不乏处理大型难题,进行创新研究的能力,但是研究政策是否有给予他们适当的诱因与支持就显得非常重要。

有鉴于此,王倬指出如果台湾的分子生物学日后要招攘研究人员,最好找比较年轻的,既敢挑战风险性较高的研究,也比较有登峰造极的机会。他认为在分子生物学的领域,一般人研究最辉煌的时刻,是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不过最近似乎有一种“晚出道”的趋势,近期研究成名的学者,多是年过四十。

沈哲鲲则认为,台湾分子生物学研究的弱势在于起步晚,实验室的数量也少,各研究员手头上都有很多正在进行的工作,出现了像RNAi这么显赫的大发现之后,鲜少能有余力对其进行后续研究。像美国这类实验室众多的国家,就有机会全力支持下属的研究员进行后续研究,功成名就自然也就不在话下。在大环境无法支持设立较多的实验室,先天条件不如人的情况下,除了做重点式的专业研究以外,如何通过科学政策的拟定,减轻研究人员手头工作的负担,让他们有时间去做一些额外的研究,应该是科学研究管理部门应该思考的问题。

对于有闲暇时间来思考较重大的问题,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十分重要,王倬提到他自己的一个经验。他说生命科学界的大师级人物奎克(Francis Crick)有一次曾经断言某一种尺度的测量是不可能做到的。结果王倬一次到意大利西西里岛出席研讨会,由“他想了一会就想出好几种可行的做法”,他说,如果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就很难有这种机会。

王倬认为,学术研究需要时间累积和承传,二十年还不是很长的时间,也许再有二十年时间,可以看到更有成绩的台湾分子生物学研究。

上一篇:增强科技咨询意识 提高科学决策能力 下一篇:VB程序设计教学方法创新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