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难题 第19期

中央电视台的舆论轰炸，似乎并没有给百度带来真正的困扰。

9月2日，一年一度的“2011百度世界大会”如期举行。此次百度世界大会，堪称百度有史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一次，5000名听众令国家会议中心人满为患。

台上的百度CEO李彦宏丝毫未受近期媒体批评报道的影响，一如既往地侃侃而谈。

“百度新首页，一人一世界”。李彦宏向用户推荐的百度新首页PPT光鲜照人。这一呈现背后，是百度将包括SNS、应用、空间等诸多应用集成到一个用户界面，与用户更亲密接触的尝试，用李彦宏的话说，这是“一号直达”。

这意味着，紧随阿里巴巴、腾讯两大互联网巨头宣布开放之后，百度也迈进了“被开放”的圈子。而一些业内人士则怀疑，百度是真的要开放了，还是以开放的姿态争夺最终的垄断？

面对外界的质疑，以及《财经国家周刊》记者提出的沟通要求，百度表示“还是保持低调”。

凭借对搜索引擎市场超过70%市场份额的用户的掌控，百度对其他行业的侵袭难以阻挡。正如李彦宏对“一号直达”的评价：“不少的公司也做过，没有太多特别成功的例子。今天，百度做，就不一样，成功可能性非常大。”

在此之前，百度已被业界贴上“垄断”标签，而越来越多的人指责其滥用垄断地位打压同行、设置进入壁垒。今年年初，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就曾戏称百度为互联网行业的“利比亚”，最终要遭到多国部队的打击。

问题在于，要约束百度的垄断扩张，还缺乏真正可行的方案。

在采访中，有人提出“拆分百度”之议。但在业界看来，虽然它体现了外界对日益扩张的百度的忧虑，但难以付诸现实操作。

这也是中国互联网在反垄断时普遍面对的问题。

更开放还是更垄断？

在2011年“百度世界大会”上，“开放”、“合作”被列为核心关键词。但在部分与会人士看来，百度的“开放”与其他多家互联网巨头的“开放平台”一样，本质都还是抢占入口之举。

李彦宏说，通过百度开放的新首页，“可以使得开发者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好的位置，能够帮他们展现在我们数亿用户面前。”而在V计划的宣传中，百度更明白地表示，合作厂商参与百度V计划的好处包括，可以与百度开放平台建立核心沟通，包括有专属群组沟通；可获得搜索结果页展现机会，更享有与百度数据开放平台优先上线合作的机会，还有机会直接被推荐到百度知道、百科、地图、浏览器、hao123、百度首页等多个产品线。

对此，奇虎360董事长周鸿表示，不管百度是真开放还是被开放，总之也进入了开放之中。曾经与百度交过手的互动百科董事长潘海东则认为，百度开放的意图显然是在借助合作厂商的力量制造更强大垄断。

“百度新首页并不像李彦宏形容的那么简单。”潘海东认为，百度虽然流量很大，但其用户之间不具有粘性，而个性化的首页则将增强百度用户粘性，进一步加强其市场占有率。

作为“互动百科”的创始人，在此之前，潘海东认为他曾深受百度垄断地位之害。

2005年7月18日，互动在线（北京）科技有限公司成立，同年，互动百科上线。按照潘海东的理想，互动百科的目标是打造中国人自己的维基网站乃至全球最大的中文百科网站，但潘海东很快发现，自己与百度“撞车了”。

2006年4月，百度自己的百科产品“百度百科”上线后，用户通过百度搜索导入互动百科的流量就遽然下跌。潘海东表示，这显然是百度在搜索结果中对百科网词条进行了屏蔽或降权处理，以保证用户更多地使用百度百科。

目前，互动百科每天服务的群体量为450万。潘海东认为，若没有百度百科利用其市场地位进行不正当竞争，这一数字应该是4500万。

“利用自己在搜索引擎市场的支配地位，打压竞争对手，这已经是百度的惯用招数。”一些互联网人士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百度搜索中输入与视频相关的内容，出现在百度首页上的多是奇艺高清影视的链接，而其他同类网站则会被奇艺甩出几个身位，甚至于在首页根本看不到这些网站的存在。

奇艺高清影视，是百度旗下子公司。

而随着百度推出“一号直达”，希望能够达到所有网站，类似的情形或将在更多的互联网企业身上重演。

“可以想象，未来在百度的搜索结果中，加入百度合作计划和没有加入合作计划的公司，他们的位置绝对会有明显的差异。”一位互联网企业人士说，大家为了自己的“安全”，都不得不与之合作，但这可能导致百度更加垄断，一旦百度扩张到自己所在的领域，未来会更不安全。

“互联网垄断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无论对于用户、行业、产业甚至国家安全，都有危害。”奇虎360董事长周鸿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表示，一旦造成“大树底下寸草不生”的局面，整个行业必然失去创新的活力，中国永远也出不了扎克伯格（Facebook的创办人）这样的后起之秀，这对于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无疑是一种伤害。

“为什么中国互联网没有创新，都是copy国外的创意？不是想不到，而是没有这种机制。风投看好的公司为何不敢投？”互联网专家吕伯望说，“就是因为好的创意会被腾讯、百度、淘宝copy走。如果没有政策来很好地保护这些公司，中国互联网激励创新将成为空话。”

搜索之道

即使马云和更多人杀入搜索领域，百度在搜索领域的垄断地位仍难以撼动。

调研公司艾瑞咨询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第二季度，百度占市场77.0%份额，谷歌占20.1%市场份额，而搜狗、腾讯以及其他众多搜索引擎在分剩下不到2.79%的市场。这意味着，中国网民每使用5次搜索引擎，其中4次是在使用百度。而对绝大多数网民来说，搜索都是每天使用最频繁的工具之一。

搜索引擎与其他业务不同，是一个强者恒强、马太效应明显的业务。

奇虎360董事长周鸿说，搜索并不是关起门来做一个计算方法，是需要海量的人使用,才知道大家都搜索什么词，效果好不好，才能对搜索方法进行改善。“搜的量越大，你的收录就越多，就容易形成良性循环。要是没有人搜索，就会发现，不好说挣钱，连改善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即使百度一直受到外界质疑，其市场盈利和股价仍然在持续增长。

截至2011年6月30日，百度第二季度营收为34.15亿人民币（约合5.284亿美元），同比增78.4%。净利润16.33亿人民币（约合2.53亿美元），同比增95%。此时，百度的市值已增至411.80亿美元，比2005年上市时市值增长了53倍。这已经超越了中国互联网第一企业腾讯。

百度正在成为中国“最赚钱的互联网公司”。因为每一家公司都需要花钱购买自己公司的名字，否则当用户在百度上搜索你的公司名字时，链接到的将可能会是你的竞争对手、虚假网站或者欺诈网站。

今年4月，京东商城董事局主席刘强东在微博上称：“刚刚去百度搜索了一下‘京东’，竟然卖给了8个竞争对手！这也是一种盗版行为！”他随后的微博说：“京东两个字百度一年就要我们500万！500万还不够，继续卖给8个竞争对手，根据测算，因为竞价激烈还能赚到1000万。仅仅京东两个字百度一年就赚1500万！”

今年3月，当当网在官方网站公告称，停止投放在百度的一切广告，包括品牌专区、关键词推广等，但并不屏蔽百度对当当网的收录。当当网表示，这样做的原因是“百度肆意操控搜索结果、不尊重知识产权等垄断行为”。

这段罢广告事件仅维系了100天，当当网与百度重新合作。

一位不愿意具名的教育行业人士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解释说，给百度的广告费用主要是花费在购买关键词上，包括品牌词（与公司名字相关的词）和业务核心词（与业务相关联的词）。

让这位人士最难受的是，即使花钱买自己公司的名字，客户依然享受不了“花钱当上帝”的待遇，“每次都是我们主动跑去百度跟他们沟通”。该人士称，他所在的教育公司每年投放在百度的金额近1000万元。

惩罚难行

面对强势的百度，其他厂商更多寄希望于行政力量介入。

互动百科相关人士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发现互动百科受到屏蔽后，他曾前往百度协商，希望能够合作或者以其他形式化解，遭到拒绝。

互动百科不得不采用法律手段自我保护。“我们最终向国家工商总局请求，发起针对百度反垄断调查。”潘海东说，互动百科请求国家工商总局依法责令百度立即停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停止对互动百科网的词条进行屏蔽或降权处理，并依照搜索引擎的自然算法对相关词条给予自然搜索的排名，不得无故干扰自然搜索排名结果，同时请求依法对百度处以7.9亿元人民币罚款。

2008年底，北京律师李长青就曾组团向百度提起反垄断调查；2009年，北京律师姚克枫代表百家网站对百度提起反垄断诉讼；2011年，北京律师王俊林向国家工商总局递交了《关于提请对百度进行反不正当竞争与反垄断调查申请书》。

互联网实验室2010年底出具的《互联网行业垄断状况调查及对策研究报告》也指出，百度在市场中涉嫌歧视性垄断。

研究报告指出，互联网歧视性垄断表现为，在同属免费产品的前提下，对用户提供质量有差异的服务。歧视性垄断是利用垄断地位展开不正当竞争的又一重要表现。“百度搜索是国内搜索第一巨头，搜索结果的排序非常重要，也因此形成了百度竞价排名的商业模式。2009年百度提出了‘框计算’的概念，推出百度开放平台，理应推行自由、开放、公平的竞争准则，实则是借助市场支配地位，歧视性地提供服务的平台。百度开放平台政策引起了业界和媒体的强烈反应，在舆论的压力下，百度做了一定的调整。 但搜索引擎平台对搜索结果处理的‘内外有别’，有失公允的搜索立场，可以说在源头上强势控制了互联网流量，侵害了网民的知情权、自主选择权。”

周鸿也认为，针对互联网垄断企业作恶，只能以法制环境进行遏制。

有法律界人士表示，虽然百度的市场表现有违《反垄断法》，但由于法律操作层面的问题，百度短期内被反垄断处罚的可能性依然不大。

北京泛洋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春泉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不管是中国的反垄断法，还是美国的反托拉斯法，都是政策性极强的法律。“我国的反垄断法迄今为止，还未真正针对一家公司执法，其法律在引用上还缺乏更有执行性的细则出台。”刘春泉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透露，今年年初，商务部、国家工商总局等相关监管部门已经召开了几次闭门会议探讨细则的问题。

另一位消息人士则表示，更重要的原因是，出于本土互联网产业扶持等宏观考虑，对于百度等代表性的互联网公司是继续予以扶持还是予以反垄断制裁，至今仍意见不一。

“即便按照百度的所为它应该被列进反垄断法执法的名单里，但是百度仍然不可能出现在首批被执法的名录里。”刘春泉说。

拆分百度？

一些业界人士已开始呼吁通过拆分百度遏制其滥用垄断地位。潘海东就是“拆分百度”的坚定拥护者之一。

经过几年的发展，百度已不是一家纯粹的搜索引擎公司。在搜索领域，百度拥有搜索引擎、社区搜索、搜索相关服务，而在非搜索领域，百度已经布局电子商务、支付业务、网络游戏、即时通讯、输入法、安全业务、移动互联网、媒体业务、网站导航以及软件业务等，几乎涵盖了各个方面。

在周鸿看来，作为市值排名世界前列的百度、腾讯，对社会、科技做出的贡献与实际地位并不那么相称。他认为，作为搜索引擎市场的大佬，百度并没有在基础性技术、核心技术上进行实现研发突破，反而更多地在抄袭、仿造新的创意公司，“实际上，中国搜索这几年，是停滞不前的。”

虽然百度布局广泛，但其垄断的核心仍然是搜索引擎，简单的拆分并不会改变其垄断地位，也无法让百度停止利用搜索引擎打击竞争对手。

“就算拆分完了，各个公司之间还是有资本的关联，还是一个老板。”周鸿说，拆分百度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春泉也认为，利用反垄断法对百度进行拆分可行性极低。

一些法律界人士认为，对百度及更多互联网公司的反垄断调查，给中国现有的反垄断立法、司法、执法以及法学理论研究提出了挑战。由于互联网新经济行业正处在急速扩张的时期，新情况很多，技术性非常强，而且其交互性、虚拟性、互动性的特点，也决定了互联网的商业模式迥异于传统产业，很难用针对传统产业的法律就其行为进行判断和规范，所以如何界定并处理互联网产业内的垄断，有关部门应该在何时进行管控，管控到什么程度，都需要从制度层面进行通盘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