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在西域以西

时间:2022-07-22 09:59:07

作者简介:黄晓萍,原籍重庆,在楚雄工作。毕业于西北大学,1993年加入中国作协。曾在哀牢山中伐木、挖路、教书,做过交警和编辑。1980年开始业余创作,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近600万字和两部电影。出版专辑20部,作品入选50余种选集,获各种奖40余项,其中纪实长篇《真爱长歌》获“五个一工程”奖、“云南德艺双馨文艺家”、“云南文学贡献奖”。入选《中国当代文学史》及《云南大百科全书・人物传》人物。

西域之门

一连几天大雪,将乌鲁木齐冻在冰天雪地里,尤以公路两旁的行道树最为壮观。积雪厚至一米以上,埋实树的主杆,落光树叶的寒枝萧萧地在战抖,它挂不住雪,成了一把把向天乱扫一气的杈头扫帚,风雪之气被它们搅得絮如棉花,给棉软的雪制造出大气象,好看。泥泞的道路走着汽车,洁白的行道树飞着滚滚雪片,好冷。铺面没有一家是开着门的,吊个棉布帘或者塑料片块帘子,你不知道那后边是在做营生还是在冬眠。似这等清冷,不大宜于旅行,我是不是又选错了季节。

自行安排时间尚有一整天可以自我消费,是在暖气屋子中隔窗望雪,还是去户外寻找边塞诗人们苦苦吟唱之壮美。

我们将自己抛去雪地。出租车、公交车都不要,总希望能感受汉唐时代文壮士和武壮士的气息。寒冷是个怪物,穿得越厚越觉得冷。那就少穿点走快点,用自身的热量抵御寒冷,这一招还真管用。

乌鲁木齐市我来过一次,那是在满目青山艳阳天的八月。瓜果的香包裹着烤羊肉的香在啤酒泡沫中且歌且舞,掀起盖头的美女夸张得像些吉普赛女郎,我都忘了是走过戈壁一程、火焰山一程、天池一程,感觉到了异域,但不是我要寻找的西域。文学作品让我认识的西域。首先来自川剧,其后来自古诗词,它的特征是苍莽、雄劲、铁马金戈、废址残梦和忧伤,绝对不是歌舞升平。

但愿这一次不让我失望。

出行一次实在太难,差不多到了走一程少一程的年纪。“越老越折腾”是我的不服老;越老越怕远行才是我的本不面目。

雪,扫去乌鲁木齐市的热烈奔放,街市好静。东行西绕来到一个公园,棉絮布帘撩开又进了一道挡风门才见真容。呵,一园子的雪白得干净而晃眼;坡坡坎坎都被雪填平了,这座园子就显得圆润。这儿的树是松,不掉叶的。一尘不染的雪还是埋住树杆,那树冠也极配合,白塔似的。一林子的雪罗汉在唱禅经,那是朔风与雪林在耳鬓厮磨,其声悠扬如天籁。少许几处古建筑点缀其间,公园更显其宁静。不多的几个老人和小人在闲闲行走,鲜艳的衣着棉个棉个似欲止欲行的彩球,给人一种童话的感觉,离我要寻找的西域更远了。

我突然想到博物馆,也许那儿有我想要找到的。

谢天谢地,自治区博物馆居然开着,尽管它门可罗雀,对我们何尝不是好事。宏大的博物馆藏品相当丰富。最早的汉简看不懂,感觉像天书,总之是在纸张尚未发明之前,王朝文件的主要载体。不舍弃它,我又奈何它不得,只好多看几眼了事。紧接汉简的是汉唐以来驻疆大臣小官们的衙门、书房、公堂议事厅,它们梳理着历史的风雨变迁,强调着历朝历代新疆都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历朝历代都有效行使了对新疆的管辖。一眼扫过去,放弃细品,重点选择西域路上各种可以具象的实物、模型、诗词、地图……

西域徐徐向我解述着历史现场。

岩洞石雕粗糙又精致,在沧桑中珍藏着生命的闪光;一个个死去的王朝雕琢得相当细心;一批批古陶将各种信息储存在瓮里;一个个商贸区域繁荣在土掌房前。那具全世界都知道的木乃伊让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楼兰美女木乃伊至今还有1.52米长、10.5公斤重,衣裙鞋脚都还完整。几千年过去了,她还那么年轻漂亮,不可思议。据考证,此女是欧罗巴人。外国女人来到新疆,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商人妇,从丝绸之路上来。

博物馆相当安静。不闻马嘶却在厮杀,你死我活演绎出历史纵横的千变万化,都在强调着这个博物馆的主题:西域、丝绸之路。在一幅路线图上,我大致找到了即将要去的那个国家的方位。

古战场的木马

以前,我比较不接受土耳其的选择,绝大多数版图在亚洲,连他们的首都也在亚洲,干吗要攀附欧洲加入“欧盟”?来到特洛伊古城,从历史的角度看土耳其,它与欧洲的历史是割不断的。

大雨如注,寒风刺骨,顶风冒雨游古城,我跑得最快。站在至高点环视地形,一眼望去土地是倾斜的、无障碍的,全都奔向达达尼尔海峡去,海峡对面是欧洲,欧洲人历来爱打,从沿海岸和陆地疆界获利,先入侵再迁徙,制造出一块块乐土,他们的富裕是让别国的疆域流过血的。特洛伊古城位于古老的港口恰纳卡来,曾经的古战场今日不见刀光剑影,却有一座想当完整的城池遗址被举为世界文化遗产:一座完好的剧场苔衣寥落,它们从每个石缝中顽强地护卫着原上草。虽然人去场空,我们仍然可以在那些文化多元的隔层中,听得见风鸣马啸。

此城差不多与我们的商周同辈,立世3000多年。神话中,特洛伊人抢来希腊美女海伦,海伦是希腊人的皇后,怎可去做他人妻?于是有了一场为争夺女人展开长达十年之久的恶战。希腊多产神话,神话一多神灵就多,海伦被尊为女神,受男人崇拜,美丽是她有资本。神话被证实,是在1871年。

这一年,德国考古学家谢里曼在此地为诸神找到不少祭祀物品。它们有的来自小亚细亚,有的来自欧洲,在地中海沿岸又产生出许多欧不欧亚不亚的新的实用物品,成为欧亚文化交融的重要依据,同时也证明着从公元前12世纪以来,爱琴海文明消长的大趋势。

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位希腊盲人诗圣荷马,记录了这段千古风流的历史,它是《荷马史诗》中比较特殊的一节。故事中说:一个女人挑起的战争,被一匹木马踏灭战争烽火,又传奇又刺激。

遗址相当了得,它深达9层,说明特洛伊古城的历史在5000年以上。各个文化层清楚地显示出每个时代不同的发展,底层相当于中国的五帝,特洛伊战争在第六层或者第七层。再往上,是希腊时期的建筑、罗马帝国时期的建筑――一壁厢的岩上废址,外行也看得出它们的不同、不美,但金贵。

短松冈的地形多栗树,有栈桥保护着土夯的城墙、石砌的城堡。在林子深处,冒出一间树皮搭建的小咖啡屋。我推门进去取暖,又不消费人家的啤酒、饮料,不好意思久坐。栗柴堆如墙垛,壁炉热火熊熊,烤得身子不僵,再不走我会睡过去的。舍此再也找不到避风处,见场子里站着一匹硕大的木马,就在那儿去等待同伴吧!

著名的“木马屠城计”听起来还是有神话元素,却实有其据,不由你不信。据说,当年希腊人久攻不下特洛伊古城,心生一计,做足了弃城而去的文章,只留下一匹高大的木马在战场。特洛伊人以为是战利品,将木马拉进城去。月亮滚出冷泪的后半夜,大木马中冲出希腊勇士,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一举夺下特洛伊古城。兵不厌诈,此计在中国古战争中屡见不鲜,看来人类智慧不受地域人种影响,都从实践中来。

此木马不是彼木马,复制的纪念品。

木马旁边,不合时宜地开着一树桃花,花们瘦瘦地在风雨中发抖,落红凄楚。如果是梅红,它会令人景仰;而此花,我叹惜它红颜命薄,长的不是地方。

木马高有三屋。我从马腿爬上去,马肚子睡着几只懒猫;我从马鞍走过去爬上马脖子,那里还是睡着几只懒猫。

雨越下越紧,还夹杂着雪花,朔风惨惨的古战场,显得更凄凉了。

烟雨中的庄园

记不起庄园叫什么名字,那美倒叫我吃了一惊。

土耳其像挂在地中海和红海之巅的一块地毯,色彩斑斓着缓缓的山丘,云蒸霞蔚着农家烟火。柔丽的山峦都是农田和牧场,大而白的绵羊如白云满地无人扫。山在水之上,天在山之上,相当有悟性地展示一个农业国的生态结构,和谐而又有序。

农家若离若接,一院一院都很大。早年的拴马场变成停车地,它们静悄悄如主人的看门狗,档次高数量多,看得出来土耳其的农民相当富裕。

在一座庄园式的屋子里,我们观看了一场时装表演。以皮衣为主,“款”和“潮”都可与巴黎和意大利的米兰叫板,表演的人却差点劲。模特几个头太小,举手投足透着商人味而不是艺术味;“猫步”扭得太像猫,没蹬打开,看来还是因个头太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恐怕他们兼着老板、售货员各种角色吧。几千上万元的皮衣我们中人买了几件,比起国内还是划算。

这么高档的生意,干吗不去商贸区做?藏于农家,瞄准的只可能是我等闲散者,有多少油水?此后的几天,我们又走过了地毯制作、陶器制作大场地,堪称世界名牌的它们,都一律藏身农家院,一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架势,对象还是我等闲散客。作坊的规模和作派,都透着深深的历史文化气息:手工纺织女、手工陶匠人,其中还有艺术气质修养有素的大师级人物。如果获利太少,他们绝对不会摆出年深日久的架子。我仔细观察这些作坊的方位,发现无一不是设在三岔路口,一下子就点醒我:随地皆可商的源头,来自丝绸之路遗风,看来土耳其的商业攻势无孔不入。

我们是风雨兼程,从特络伊古城爬上来的。雨中山雾弥漫,走过农田和牧场,一块一块葡萄园拉近了又推远了,大规模的葡萄种植已经产业化,为它们配套的作坊,在山顶隐隐露出一个更大的庄园,那里边生产的葡萄酒,名冠小亚细亚。我只知道云雾出好茶,不知云雾也出好酒,长了见识。

雨如瓢泼。

此行的目的是要买酒的。我们没此预算,不好进庄去。驾驶员要“清场”,我们也不能留在车上避雨。昨天,全程导游何琴琴就要我们买把伞,一看那价位最低也得百元钞,心疼钱也怕赘物烦人,免了。

大雨中,我们毫无顾忌地向就近的一处派出所跑去,靠在人家屋檐下,我们像两只落汤鸡。巡逻哨走来一位土耳其警察,又走来一位土耳其警察,可能是怜其老弱,请我们进派出所取暖。六个土耳其警察高大武孔俊美,身段自不必说,那五官刀刻雕镌似的标准。这些阿拉伯汉子,真是要了女人的命哟!本想合张影,一想不妥(他们不会拒绝),站在他们中间,我还敢不敢再看自己一眼都难说,美与丑、高与矮的对比,我接受不了。

又让烤火又给红茶喝,那份礼遇恐怕比进葡萄酒庄园品尝美酒更有味道。我对土耳其人没有知识储存,大约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一次亚运会开幕式上,见过土耳其人雄纠纠气昂昂。看过那部新闻纪录片的朋友,自作聪明叫他们“土耳其洋枪队”,总觉得他们有点“匪”气。警察们这等文明礼貌,让我心生愧疚,在此纠偏还不为晚。

还想说几句什么,走来导游何琴琴,见此情景她满脸冷酷――不要与陌生人说话是她给我们订下的团规,闯入人家的派出所,是有点放纵。我们很听话地跟着她往车上去,像两个做错事的老小孩。

雨好像也下累了,天空竟然出现云雾。放眼一山的庄园携手农耕的美丽,直落而下库萨达斯海边,等待我们的将是爱琴之蓝,想着就很陶醉。

像棉花一样温暖的城堡

昨天无日头,没看见爱琴海的落日风景,有些遗憾。波光云影也还是有些弥补,沿着海边走过黄昏,就懒得去想地中海的其他魅力。酒店越住越好,团餐越来越不对口味――土耳其人太喜甜,什么菜都来勺糖,受不了。一味土豆糊糊汤还能接受,我就一直喝直去。

一夜风平浪静,早上掀窗一看傻眼了:一地是雪,还很厚。这么低的海拔还下雪,想不通。昨天就冻得像乌龟,今天比昨天还要冷,不觉游兴大减。

地陪是个阿拉伯女子,她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月亮”。“月亮姐姐”小巧而俊俏,像个没长大的小女生。凡人不可貌相,她抽起烟来那份潇洒,见着异性贴面而去的那份亲热,相当成熟。可能是想先给自己定个位吧,自我介绍时先来一句:“我们土耳其是敬奉真主的,但我们是开放的。”大约也包括她的放达吧!伊斯兰教徒男人吸烟的都少,何况女子?她不戴盖头已让我吃惊,还有勇气挑战男人们干的导游行列,看来底气十足。

此女太敬业,一路讲个不停,差不多把土耳其的历史背了个透,可惜汉语没过关,发音和语速都让人不习惯,接受更难。倒是她让司机放的背景音乐,宗教味很浓,犹似印度梵乐,沁心悦耳。

远山皑皑白雪,眼面前的雪眉飞色舞像些快活的精灵,把橄榄林打扮成披上婚纱的新娘。婀娜的手臂在向我们示意友好,倒也风姿别样。

途中经过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后300年,据说曾经繁荣鼎盛,差不多如当年的咸阳城的规模,成为古罗马浴场的中心。我有些想不透。土耳其人爱洗澡,尤以“桑拿”名世,大浴场不宜桑拿,真要桑拿怪不雅观,看上去会像屠宰场,何苦?我只能往古罗马人曾经奴役过“殖民”过上去想。那个时代的提法叫“移居”,似乎还没“殖民”一词,借来一用权当隔墙放箭,误伤了谁。

我们在废址中徘徊,几乎找不到它繁荣过的物证。久久驻足唯一留存的半月形古剧场,不知欧洲人在他们迁徙的福地曾经上演过什么。古剧场仅有几块手工精细的云石雕刻,城毁了,它还在,如西域途中废弃的城池,总得有点什么为它们正名。倒是不远处的棉花堡,留下不少此城繁荣过的痕迹。

棉花堡是个露天大温泉,废城在温泉之上,多看几眼尚能见到断壁残垣。它们一律是坚硬的云石,规模相当宏大。离废墟不远是满山满坡的墓葬群。我一向爱转墓地,墓地的看点如史书,它会在幽灵中还原历史习俗,却与历史不是一个概念,它是在细节中泛出曾经存在过的各种不同时期的物质和精神,坟就不光是死去的人,还会活着文化。

这片墓地相当特别,各种教门的殡葬习俗,各个等级的殡葬规格,跨越欧、亚、非三个洲,像个国际大墓园。有人指给我一堆金字塔式的小山包,说那里边睡着埃及艳后的姐姐;还有那些凿挺在岩壁上的石棺和悬于岩壁外的石棺……这一切谜团,当我们真正进入棉花堡,找到答案。

棉花堡号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景观(土耳其比较爱用这句话)。温泉水占了整整一匹山,泉水从100米高的山上翻翻滚滚而来悬崖边,直落而下成瀑布,托它们的岩石是雪白的,瀑布也跟着雪白。如此壮大的白是它流动的姿态,静止的白是层层石田盛满的温泉水。清沏如玉的田埂坚如磐石,水与田都不见一粒尘砂,温温的烟气轻如蝉翼,给温泉罩上似有若无的幔帐,朦胧中的俗人像些肆无忌惮的孩子,浴得痛快又干净。

此泉水常年35度,最宜人体;更宜人体在于此水融有多种矿物质,能治疗多种疾病,特别对皮肤、关节、风湿、心脏有保健和疗效。全世界的权贵、富人都怕死,是这般有益健康的温泉,还有那古老的城邦为依托,来的人自然不远万里。温泉疗好了的回去,疗死了的接受宿命,就地安葬。上千年的沿袭,于是就留下了上述各种墓葬风格。

埃及艳后是陪同她的姐姐一块来做温泉疗的。她们都千娇百媚哼哼叽叽病了些日子,姐姐没治好,得了个小金字塔,艳后治好了,容光焕发回去继续做她的后宫掌门。

我没下水,仅在出水口坐着取暖。旅游人都有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热情,一成都人鼓动我和夫君合张影,还让我们亲热一点、靠拢一点。我说:“成天一三五小吵,二四六大吵,星期天还吵,亲热不起来了。”那位成都女子太会说话,回答我说:“吵的才是真夫妻,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往往让人生疑。”

团友们下水就不起来,露天实在太冷。大门有个售货区如小巴扎,每间小店都开着暖气,不喝不买进去取暖害羞。一小老板见我犹豫,掀开门帘;司机见我犹豫,为我打开了车门――或许因为昨天在雨中赶我们下车,回想起来有些歉疚吧。

在以弗古城猜谜语

弄不清土耳其有多少废城,这让我想到了新疆。西出阳关之后,道路的要害处都设有关隘,显然是出于军事目的而建,后来的性质发生着变化,当地人寻找保护,常常依附关隘、驿站,顺势而为,王朝也给一些大关小驿封许行政功能。当年“固若金汤”的城堡在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之后,功成身退成漫漫黄沙,不再神圣。

土耳其的废城有些像我们的阳关,又不似我们的阳关:彻底地废弃是它的历史姿态和功能,顽固地保留是它的昨日黄花――人走了,城还在;王朝死了,灿烂还在。

我已记不清走过几座废城,有时导游在车上顺手一指一片乱石堆,说是什么年代的什么城,了事。眼前这座城堡给我的震憾,还是让人想不到。入场,我先去看那一地石棺,一段段城墙。石棺盛满雨水,飘浮着些小黑虫子;城墙睡倒一地,似有我看不懂的文字,一只类似蛙的活物蹦来面前,鼓着一双吓人的眼,披着一张丑陋的皮,我不理睬它。

满场乱石头中完好地保留着排水系统和大道,身价立即高贵。

以弗古城首先迎宾的是一个露天大剧场,排排石阶是当年的座次,可容25000人。我不知道它的谢幕演出是悲剧还是喜剧,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是带有浓郁宗教色彩的欧洲剧。原因无它:此地安慰过基督教重要人物圣约翰、圣保罗、圣母玛利亚的晚年,圣母玛利亚就诞生于此。

宗教与商贸,没有必然联系,此城怪怪地将两个极端紧紧连在一起,太有意思。商业的位置显著、宗教的资质也显著。庞大的石头城街市井然,有柜台和门面,当然也全是石头。神庙的十字架和圣像嵌进石窟,依稀可辩,当然也是石头。大石板路四通八达,石头门一座又一座如牌坊似仪门,都很高大坚实。这条石板路直通大海,可行驶马车,海的那一边是罗马。

古罗马时代的以弗城有居民25万左右,没有商业作支撑,它长不到这样宏伟。

我们的“月亮姐姐”相当认真,走一处讲一处,可惜我听起来费劲。见另一个团队的地陪导游普通话相当流利,我就跟了去。叫吾米提(汉语希望的意思)的新疆青年是留学土耳其的大学生,一张嘴相当了得,我听得也如醉如痴。

在废城中心,保留着一座殿堂大致模样,神柱挺立,台阶完好。代表美丽、智慧、道德、力量的自由女神像门神一样恪尽职守,她们守护着当年全世界三大图书馆之一的图书馆。此馆的藏书毁于火灾之后,她们仍然守着空巢,接受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崇仰。这座图书馆的大致框架均在。石头书馆一楼一底,让石柱们吞吐着一块块蓝天,书卷已化作云彩,给人留下无穷的想象。

这座城市当年绝对奢侈。有公共浴室、私家宅院。我在私家宅院见到最早的石马桶,不是一只,而是一排。石马桶的组成相当讲究:下边一条清水沟冲走秽物,前边一条冲水沟洗屁股。由奴隶们先将石马桶坐热乎,候着主人便后帮主人洗屁股。坐在马桶上的人各领一“洞”享受大便痛快,与旁边的人谈生意和诗歌,还可以谈风流艳情。

吾米提讲到要紧处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看,为什么这么体面的大城市,图书馆对面是红灯区。

妓院宛然,春宫画都还有几幅裸搂着的男男女女……

我们都正在思考吾米提的提问,见我们团的月亮姐姐从下边上来,他对我耳语:“你归队去吧,同行不大喜欢自己的客人跟着别个团队走的。”

我们这个团有一半人来自贵阳,他们全是中学教师,几乎都教英语。领队的男教师是个比校长还校长的学监,风度翩翩还通脱,很会照看他的团队,除他以外,这个“教师组”全是女教师。女教师们着装时尚一天换一套,还高跟靴子都换了几双,大雪天她们的毛料短裙出够风头,很淑女。唯有一教数学的教师快人快语,她的着装无论长短一律红,这“冬天里的一把火”为活跃气氛,起到积极作用。她大约也听到那个“猜猜看”,热情洋溢在车上往国内发微信,还“群发”。快捷的通信缩短了全球距离,很快得来五花八门的答案,“一把火”就一一念给大伙听,车内立即在哄堂大笑中热烈响应。唯我家那位在低头擦眼镜,想来也是笑过了的。太正人君子他不可能放肆,黄段子都讲不来的先生,让他参与淫段子,有些无所适从。

我也没去凑热闹。那个谜语其实很好解,想想中国的“青楼”,与之做成缠绵悱恻大文章的,往往是与读书人。的和见识,妻妾成群都不好比的,何况高级一般琴棋书画都来得,差不多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女知识分子,“尤物”一旦知识化,艺术化,享受她们的恐怕还是知识分子多一些,他们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红袖添香”、“红颜知己”听上去都比“”要文明得多。富人也好此道,但他们风流不倜傥,往往玩不出文化味道,档次低一层。

这座弃城值得多转一会的,如果在黑夜听听那惨惨阴风的死寂,感受会更深刻一些。跟团的最大局限,你只能随大流,跟着导游的小旗转,舍此你可以知道来路,却找不到去路,困难重重。这极边之地,外化之所是承载着几个王朝的,盗版也难,复制更难,要听它那遥远的绝响,看透它惊艳的物事,现在都还为时尚早。废城现在仅仅出土和整理出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到它们全部素面朝天那会,绝对会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排行榜,那时候传奇而灵异的弃城,恐怕会人如潮涌,拍张照都找不到自己的头,怪没意思,还是趁它才露一角的时候走走更有意思。

“天外来客”卡多奇亚

晚上,团友们在导游鼓动下去看肚皮舞、旋转舞和民族舞,算是接近土耳其风格的民间舞蹈盛会。任何琴琴怎样鼓吹说此地的肚皮舞最正宗,舍弃很可惜,上万元的团费都花掉,何必省这75元美金。

她没说动我。

在我看来,迎接我们进店的勺子舞步最具古风。一队服务员着白色炊事装高帽子,敲打着勺子锅铲瓢盆汤锅平底锅旋转着快乐的舞步,抛接着琐细的炊具如耍花枪,游牧民族的野炊场景已经够我欣赏;它们缘起丝绸之路,悠久的历史也是够我回味,再去观看舞台化的疯狂,我怕淡化了勺子敲击的节奏。

昨天心情不错。在一个接近卡帕多奇亚的小镇午炊,这里仍然是一座古城,只是它没死过性,复活的城镇显然不是当年旧貌,风俗倒保留下来了――只要有人,就有承载体,大约是这层意思。小镇道路宽广,人迹不多,车辆也少。十字街头立着一把硕大的陶制茶壶做城标,陶壶有一间小屋子大,倾斜着,是在为路人斟奶茶吗?不多的几家店铺都在卖陶器,比起中国,那些陶制品粗糙更显其朴拙。丝绸之路上的便宜货立世2000余年而不灭,看来这个小镇保存着绿洲城都的中转站地位,精神不老。有资料表明,丝绸之路曾在帕米尔高原打开一条雪路,商贸往来不断。

曾经的南北丝绸之路在此中转,越过天山再会合――我已经嗅到了新疆的气息。

我们午餐的大饭店无厨房,一个丈五有余顶天立地的烤炉代替锅灶,旺旺的栗柴火在宽敞的炉堂内分层忙碌。下边一层在为我们煮罐罐菜。药罐大小的陶罐放进蔬菜肉食香料和水,用潮泥封顶放在火边烤;整只羊放在铁架子上转着烤。一屋子香味扑鼻,一层子暖气热身,很居家。我试着去炉内取食,丈余长的铲子很沉,相当用劲我铲出一条尺余长的馅饼,得到掌声一片――土耳其人赏给我的。

罐罐菜端上桌子,谁都不知怎样弄开它。服务生拦腰一敲,热腾腾的杂锅菜原汁原味,口感极佳。陶罐是一次性使用,好奢侈……

团友们也鼓励我去看肚皮舞,有了昨天中午那些体验,不再需要刺激。我保留些力气明天去爬石头城,见识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地球以外的世界。”

早起五更,团友们去坐热气球空中漫游石头城,看那些天外来客。我们从地上走进去,层次分明得多。曾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社评为“十大地球美景”的卡帕多奇亚,早在波斯帝国时期,向波斯人进贡马匹和金银工匠,“卡帕多奇亚”其寓意就是美丽的马乡。

迎面的大片石森林样茂密,恰似云南路南石林,造形的绝美和疏朗,路南石林不及。独立的石柱风化千年,化得了的化了,风吹得走的卷走了,留下些人头、帽子、菌子、猴子,独立石巅长少许茅草,落几只鸽子,令人梦牵魂绕,它们常常走进世界性画册里,很有影响力。

石林后边,庞大的怪石群造就出的“烟囱”有眉有眼,一层一层全是房子。“烟囱”之下是巨大的隧道迷宫,七、八层洞穴组成一个完整的社会群体。地上奇形怪状的小山峰也全是石头,被凿空成若干的房子,那又是一个完整的社会群体,三十多个石窟教堂全世界绝无仅有。

我在那儿遇见一对老年欧洲夫妇,他们老得步履蹒跚,相扶相依来自世界文化遗产最丰富的意大利,什么没见过?他们说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有生之年在石窟教堂做一次弥撒,这辈子就再无牵挂了。

石屋群一般不大,引水沟渠、采光排气设备齐全,窗是眼睛门是大嘴,无销、榫痕迹,想来不曾有门窗。屋内有石床石桌石台,还有石棺,有几具石棺还保留着遗骨。从盆骨比例,可看出男女;从长短大小,可看出他们的肉身是大人还是孩子,更多的石棺里,遗骨不知去向。总之,活着的和死去的都在那窟里。我在几口并排着的小石棺前站了很久,都不足三尺长,看来这家人的孩子早夭的多。

这……这太残酷了。

造成这种残酷的,是宗教极端主义。

早在公元4世纪,凯撒里亚主教巴西尔被这里的自然奇观所吸引,敦促修道士在此凿壁修行,有些似佛教的“面壁”和“闭关”的意思,又不似佛教的彻底,紧随修道士之后的宗族、教徒越来越多。他们选择“窟居”的理由只有上帝知道,人们知道的只是结果,石洞连营,蜂巢满坡。

大约在11世纪前后,罗马人在地中海沿岸遍地生根,这里已经是基督教中心地之一,教堂、修道院遍布整个石城区。这里交通发达,水陆兼备,人口流动量大,完全可以成为各种思想不断融合的文化熔炉。不幸得很,他们遭际后来强大起来的伊斯兰教派,声称不杀尽基督教徒誓不休。为抵御“外敌”入侵,基督教徒退居石林,利用奇岩怪石凿出洞穴教堂、人居。信仰的力量怎么估算都不为过,他们创造的人间奇观是石窟社会,最大的教堂可容600人,宗教壁画保存完好,色泽鲜艳,人却不知最后流向何处。

区域内道路错综复杂,易守难攻。他们是什么时代败下阵来的?他们流散之后又去了何地,有待世界史学家去找出答案。

而今,满山开花的石窟城堡,为世界留下第八奇观,而且“独一无二”。我记不全“八”之前的七个世界奇观指定的权威性,算算我见识过的,已经超过“八”,还有我没见识过的,不知有多少。石破惊天一声吼,吼来吼去就怎么把地球吼醒了,我们都十分有耐心等待更多的“奇观”。

是旅游业的兴起,使石窟城复活,白天比较热闹,晚上是一座死城,倒也并不孤单。不远处有几棵挂满土耳其吉祥物的“蓝眼睛”,土耳其崇尚蓝色,蓝眼睛是美目,据说可以消灾远祸避邪祛害,还可以给人带来吉祥。数不胜数的蓝眼睛俯瞰着废城,是泪眼还是喜目,我就说不上来了。

我站在那树蓝眼睛下看石头城,如连绵雄关大漠,疑似中国的大西北一样的荒凉,一样的黄褐色,一样地蜿蜒无际,真不像有人呆过的地方――人家是有名的露天博物馆,浓缩了自然、历史和人文,美妙无双。

至于那满谷飞翔的鸽子,哨音吉祥入耳久久盘旋。

丝绸之路上最大的巴扎

土耳其人也叫它“大巴扎”,这名儿听上去就很亲切;如果再有个与之相配的牲口市场,看上去感觉会更好。现实的集市连着历史的脐带,孕育出那一个个的胎儿,已经早已不再姓“华夏”,血脉相通,谁也不否认它们从丝绸之路上来,从新疆来。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几个了得的皇帝,汉武帝刘彻怎么排名都在前三位。刘彻的诸般功绩中,开辟了丝绸之路这条国际大通道,恐怕现代人用得最得心应手。西汉国力天下无敌,与刘彻不无关系。都说汉武帝好大喜功,说他“略输文采”。汉武帝不打,解决不了异族入侵问题;他在坚持打的同时还采取些对异族的怀柔政策,“和亲”一词起于汉朝,还是有些和云伴月软处理成份,比较温情。今日西域出现的汉关遗址,那也是曾经的国防工事,何况汉关走出去的“国际大使”,都非常有作为,其中最有名的可能要数探险家张骞。

公元前122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归来,发现民间渠道已通阿富汗北部,那里出现了西南的“蜀锦、竹杖”。奏请汉武帝再打开西大门,自动请缨作前导,在张骞、班超等边疆将士的共同努力下,公元前119年,罗马出现了中国丝绸、金币。土耳其与罗马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总之,一条经商之路经罗马而到土耳其,或者出汉关直接到土耳其,都有逻辑,何况还有骆驼拖出的那一条条路哩!是路,左看右看都是风景;是路,前走后行都是商贸,这条路也就慢慢发达壮大起来。“巴扎”应运而生,它们可以是流动的野市,也可以是固定的商城。

做生意的朋友告诉我,各行各业要集中在一起,才对消费者产生吸引力,有竞争意味。竞争与激活,是相互相存的。商贸街区的形成,大约是这个意思。

现在各大都市都布局着一个个的购物中心,它们对我的吸引,远远不及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大集市。来到这里,先一惊后一撼,一惊一撼中我一下子找不着北,傻了。

我弄不清楚这个地方的小地名,大约离主城区不会太远。它有底气号称世界最大的室内市场之一,首先是它的规模:65条街道4400个商店洋洋洒洒一大片。说它是城,没有生活设施配套;说它是街,无车辆通行。网络式的街道直的可排着走5个人,横的仅容两人,店和店手牵手肩并肩无一缝隙,还有地摊占道,人只能着走跳着过。

这里的货物太有世界“范”,亚洲的、欧洲的、非洲的各有千秋,汇总在一起,将土耳其推向各个历史时期的古驿道,尤以丝绸之路独占鳌头。老板们主要是阿拉伯人,看上去与新疆人更接近,其他人种在此有点寂然。五花八门的商品各具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琳琅满目的工艺品美不胜收,听说过的想得起来的物什,此地“一站通”。

我买了6枚土耳其蓝眼睛当礼物,还想买些香料,便走进一条窄街。漫漫的中草药味中,冲天而起的还是香料味,正想挑选一些埃及货,浑身痒个不自在。懂行的见我手臂全是红点点,提醒我这是香料过敏。又不知对哪一种香料过敏,只好退出这条全售香料的窄街。躲不及那些扛着香料的大买主(看来是在做批发生意),挤来推去到我走出街口,浑身尽是“冷饭疙瘩”,相当难受。

在一条更窄的街道,见一铜绿牌子特别标着“29”号,旁边还有一块牌子写着:此店开张于1461年。这个店什么都卖又什么都不卖,有些商会性质类。一新疆小伙子在此勤工俭学,人精神又善谈吐,没有理由不与之交流。他是从乌鲁木齐来此上大学修经济管理的,上午上课下午打工,月薪4000人民币左右,包吃不包住,差不多够他的一切开销。在他口中,新疆人留学,首选土耳其,走在祖先踏出的老路上,他们是古丝绸之路上的新游使。

这集市的起源,远远不止600年,汉唐时期比现在还要繁荣,几乎是个亚、欧、非三个洲的物资交流批发站。那时是露天交易,骆驼背上应有尽有,聚散不定像个流水席,络绎不绝的商客用手势做生意,“袖里乾坤”,只有他们自己懂。

这个大巴扎,最活跃是那些在各个街口吆喝着卖的小贩。一条地毯横披着,一摞地毯腋挟着,小花帽蓝西装大肚皮,买不买都会多看他们几眼。

我们被导游放了“野马”,规定着在清真寺前集合。那点时间显然不够转,反正晚上是睡觉,收不齐一团人车是不会开走的。导游不敢开国际玩笑,我就心安理得要去“访友”,一个年仅8岁的新疆小朋友,也许在此地有缘再相会。

我是在新疆国际机场偶遇那一家子的。

出境十数次,这一关最难出。

新疆少数宗教极端分子用些手段将宗教推向暴力,蛊惑一批企图直接上天堂的“圣战”者敢于赴死,搅得社会不安宁。出关的安检我们经历过三道关,差不多剥光了让他们“检”。鞋也没放过,花了许多时间。这家人始终在我前边。他们首先引起我的兴趣是在机场购来两捆书,没打包胡乱捆着,书脊上写着:心理学、历史类、土耳其口语……两个孩子提着很沉,我多事去给小些的孩子搭个帮手,再接近他们相当自然。

他们来自喀什市解放南路金龙大厦一号楼4单元45号。这家人的名字很有意思:

父亲“阿西木”意为开拓者;

母亲“古丽娜”意为花;

长子“赛米”意为诚实;

次子“阿吉木”意为勇敢。

父亲精干瘦小像个商人,母亲美丽淡雅像个贤妻良母,长子酷似新疆童星阿尔法,年仅8岁的次子倒有些像个思想者。

不管导游怎么暗示我“不要与陌生人搭话”,我还是在那候机厅做完了要做的事――采访。

他们的目的地是伊斯坦布尔。父亲往来于新疆与土耳其做着国际贸易,母亲的身份是伴读――两个孩子都在伊斯坦布尔上学,扎根地就是这个大巴扎。

他们看上去都很平常,我却在他们身上找到些骆驼客的影子。来都来到人家“家门口”,总想去看看一周前才结识的“故人”。做生意的人都爱扎堆,“新疆帮”不会太难找。扛着刚买来的一床波斯地毯,我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问是无法向的,那就只好凭运气,愿“真主保佑”。

伊斯坦布尔的国际姿态

导游月亮姐姐一路上嘴中多次出现的什么帝国、什么王朝,我全没有概念。一到伊斯坦布尔,所有的概念一股脑喷涌而出,我有些招架不住。

如果我做过“功课”,先知道伊斯坦布尔曾经叫过君士坦丁堡,中学历史课上听过这个名字。历史教师姓陶,陶老师戴副眼镜,人瘦扛不住镜框,老爱抬头讲课,不大扫得见学生。世界历史离我们又太远,没几个学生真的听进去过。陶老师是将此城放在欧洲历史中杂混着讲的,半个世纪都过去,我还记得这个名字,想来是个用功的学生。

两天时间要了解伊斯坦布尔,比“一日看遍长安花”还难。它大得无涯,有5220平方公里;它人口众多,有近1500万生灵;它历史太久,差不多有两千多岁;它太牛气,一城跨欧亚两洲还与非洲一衣带水。地形、疆界、历史,都决定着它有些野性、胡气、江湖味,是种族文化经济交融的大熔炉。

人口众多的大都市,中国不缺,兼具上边提到的种种特征,我们还得谦虚一些;人口众多的大都市,世界也不缺,而在伊斯坦布尔而前,它们还是缺斤两。

伊斯坦布尔的可贵处在于,至今留下的古建筑生长青藤,弥长藓台衣,没有被遗弃的尴尬。人们对它们的礼遇和尊重,天天人潮如流,朝拜者让这些地方热闹而神圣。

煌煌历史中,一页页璀璨的华章是政治、宗教、文化的混合体,是社会发展的编年史,因其有足够的内容唤起人的回忆,让人过目不忘。

我们选择其中几处走走看看,已是心潮滚滚,欲罢不能。

现在称为苏丹阿合麦特的广场,曾经是古罗马竞技场:塞奥道西斯的奥拜里斯克方尖碑、青铜蛇柱、君士坦丁奥拜里斯克方尖碑……它们没有被现代都市的金银卷走,干干净净只走人,目的性不明确的人。人在这大广场,像放牧着的羊,放牧他们的,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历朝历代。在广场周围,任何一座建筑都不可替代,又是“独一无二”。

我们向蓝色清真寺走去。蓝天下横空排列着一些圆顶:大的、中的、小的呼拉拉40余个“球”压过半边天。海风吹动着白云,云中的“球”分明在滚动,气势十分了得。而整座寺院扎根于土地,大地会拖住幻觉中的滚动,你会觉得白云只是过客。

整个寺院一丝不苟地贴着伊兹蓝色瓷砖。空荡的功课厅除了古兰经,没有具象。形而上的精神领袖让形而下的芸芸众生朝拜,不带一丝杂念。260个窗户全用五彩玻璃镶嵌,光线从各个角度透进来,重复而神秘的圣洁之光玄奥着另一重天界,那一重天干净得不容一丝杂念。

进这道门坎相当隆重。

排成长龙的参观者来自五洲四海,络绎不断。门外有一排水龙头让你洗三次脸,再一人发两块白布,一块包头和身子,一块包住腰肢下体。一双双赤脚小心进得礼拜大厅,只见一团团人在面壁祷告。千众无语的心灵之音,与真主的慧光结成厚重的庄严,神圣的是一个个肉身,孩子也一样。

与蓝色清真寺遥相对望的是圣索菲亚大教堂。关于这座大教堂,《欧洲史》上有具体的描述:

“光荣归于上帝,他认为我能够完成如此伟大的业绩。噢,所罗门,我战胜了你!”537年12月27日,查士丁尼皇帝在为圣索菲亚大教堂揭幕时如是说。这是“自有亚当以来,空前绝后的”一座教堂,因此他要求把教堂建得宏伟高大,气势辉煌。为此他从各省运回白色、棕色、粉红色、红色、蓝色大理石,从埃及运来各种花岗石。他还从欧洲和亚洲掠夺来古代文物。这座雄伟壮观、庄严肃穆的建筑精美绝伦,上面冠有奇妙的穹顶,尽管经历了地震和地面下沉,材料变形和翻修改建,依然为后世留下光辉灿烂的文化。

――摘自《欧洲史》拜占廷和欧洲一节

圣索菲大教堂顶部离地55米,没有任何支撑,在1500年前是相当不好做到的事。绕场转了一圈,发现墙与穹顶间,有一厚厚的圆形回廊墙。“奥秘”原来在此,所有的巨型柱子都被廊墙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露相的柱子,就好理解了。

我有点迷惑不解:两座神殿供奉的是两种信仰,而且两座神殿的建造时间相去甚远。圣索菲亚大教堂建于6世纪的拜占廷帝国,蓝色清真寺建于400年之后的奥斯曼帝国。是开放的土耳其让它们安然无恙,还是一种政治平衡术?如果是前者,土耳其太前卫;如果是后者,土耳其人太厉害。

一般的教堂只有4根唤礼塔,圣索菲亚大教堂却有6根唤礼塔。据说它曾经历过六个皇帝(也许指的是叱咤风云者,享太平福的皇帝远远不止6位,算算那漫长的年代,我们就会明白这个数字有留白)。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宗教与政治,在那一段岁月难舍难分,比较理智。

感觉上,这种理解我自己就很难接受。

关于这座城市,是经历过太多太多铁马金戈的。写进欧洲历史的几次大战,它都扮演过重要角色。

一周之前,我们一下飞机就被中巴车接了去,后又被赶上游轮漂了去。那一天海浪很大,山地来的人很不习惯勇立潮头,躲进舱中我不敢看排排白浪滚滚而来,空负海上风光,可惜!感受着颠簸摇晃,人就立足不稳很难接受浪潮,抱住一根柱子,尤是抓住一根稻草,样子很狼狈。人倒是清醒的,明白我们被游船从亚洲渡到欧洲,即将登陆的城市亦亚亦欧,是全球独一无二的跨洲界城市。这一步之遥的感观各有各的风情:水西的欧派风格脱胎于罗马;水东的亚派风格脱胎于西亚。来不及去细细品品欧派的咖啡和西亚的茶炊,望着一泓海水托起的两座城犯傻:不知它们谁是亲生子,谁是抱养儿。

两个让此城长成国际大都市的王朝,是在后一次接触它的肉体中,嚼出了味道。这一次,我们是在博斯普鲁海峡两岸,借一座跨海大桥,在桥的两岸各取一个视觉进入市中心的。虽然谈不上深入,大致感觉还是抓住了一些非同凡响。

历史岁月和文明洗礼的光芒,在那些古意斑驳的建筑、街道徐徐绽放出属于拜占廷时代的古罗马;属于奥斯曼时代的阿拉伯。这两个王朝在世界史上都有记载,前提还是关于战争和争战,留下的定语无一不武威:围城、抵挡、推进、大捷、失陷……这类行为的必然产品是废址。而我们所到之处,全然读不到残破的历页,也听不到痛楚的。任何一条街道走进去,看不完的花花世界,领略不尽的异国风情:西城人西装讲究“绅士”,东城人长袍飘逸“游侠”。无论东城和西城,一律流动在古色古香的意韵中,让你遐想它的历史长河与世界姿态。我等见识太浅的人看不透它;联合国社科文组织那样的权威机构,众多的专家学者也看不透它,将整座伊斯坦布尔划为“世界文化遗产”,省心省事还准确。我搜肠刮肚想了一番,何处可与之作个对比,勉强扯出个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谷地可以比一比,但就其社会发展的多种可能,人民生活的总体水平,地域特定的唯一,加德满都谷地还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人是兴奋莫名,腿是疲惫不堪,脑是满堆不空,心是跳跃不息――是这般塞得太满,我是快撑不住了。

能够给我们支配的时间已经不多,在他人购物的时段,约了几个团友去参观托普卡普老皇宫(我已经记不起在什么时候,与奥斯曼帝国最后一个皇宫有一面之缘),错过今生而无来世,这土耳其恐怕没条件再访的。

进宫之前,我先穿过花草树木葱郁的庭院,靠在水边栏杆(海水么?)吸一阵凛冽的寒风,吐一吐肺腑的浊气。海鸟又稠又胆大,站在我的头顶、肩膀调皮捣蛋。无心与它们互动取乐,我一脚跨进宫门。

老皇宫太了不起,说声“伟大”也不过分。它作为政权中心长达600年,一直是奥斯曼帝国的心脏,当年苏丹(国王)们办公的地方,显然伊斯兰教是他们的精神领袖。阿拉伯种种精华都到齐了,弄得皇宫繁复精致,像一部总结阿拉伯文化的百科全书。太繁杂也未必是好,一个压倒一个,反而突现不出主题。阴暗的角落实在太多,可惜了那些难见天日的天下奇品、珍品。

迷宫一样的超豪华宫殿设有谒见室、图书馆、服装珠宝馆、帝国时代的水晶制品、金银器及中国瓷器藏馆。当年苏丹们的朝服、佩饰、宝剑、权杖、王冠等等,都有实物摆出架势,并用文字细致地写着它们曾经属于谁谁谁。人实在太多,脚动一步你别想再收复失地,似这等欲行欲止,转一天你也别想看个仔细。点到为止,我已顾不及它们,直奔中国陶瓷藏馆而去。

这一去,我好像回到了丝绸之路的起点,毫无来由地想到了汉武帝和张骞。

作者简介:刘燕婷,1989年生,汉族,姚安县栋川镇人,现供职于姚安县前场镇人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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