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客家童谣

时间:2022-07-21 10:28:16

谢小敏,女,广西陆川县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做过营业员、统计、会计、县报记者和编辑等,现供职于陆川县文联。作品涉猎散文、报告文学、小说、影视文学,尤以散文、报告文学见长,散见于《广西文学》、《广西日报》、《红豆》、《金田》、《玉林日报》等报刊杂志。报告文学《铮铮警魂》曾被红旗出版社出版的《鲜红的党旗》和黄河出版社出版的《铸造忠诚》分别选用;《与洪魔对奕》获《报告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华西杯”首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报告文学大赛二等奖。多篇散文获地市级奖励。

“点指六纽,铜盆锡斗;锡斗叮当,牵牛过江;江子曲曲,牵牛落屋;红鸡公,捡瘪谷:阿婆头,是(去)街买枚针,转(回)来着(挨)伢(他)督(剌)。”……光阴似箭,眼角已经无可奈何地写上了岁月的履痕,耳边却不时飘来外婆的童谣,任时光濯洗,日子摇曳,依然那么清晰,那么亲切。

关于外婆,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我都记不清她的模样,依稀可拾的只有她不高的个头,微驼的背和她皱成一朵花似的脸。不过,对外婆,我却始终有一种深深的感恩和歉疚。

外婆是我成长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如果没有外婆,或许没有今天的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正碰上那个动荡不定的年月,温饱都成问题,就别提什么营养了。据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二、三斤重,浑身皱巴巴的。家里那些叔婶伯娘看了,都摇摇头,叹气说,哎,这小人儿,能养活吗?没想到,我活过来了,一晃就又快到中年。

是外婆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母亲怀孕时,身体就非常虚弱,加上月子里又没有足够的营养,落下了病根,我没能吃上几个月的奶就给断了,那浑身皱巴巴的我,该有多难侍候啊,外婆只能炖米糊喂我。舅妈现在说起外婆喂养情景还说:“那时候,真够难为你外婆了,你的小嘴那么小,外婆只能一丁点一丁点地喂”。有时舅妈劝她别喂了,她就说,这么个小模样,不多喂一点,什么时候像个人啊。

在外婆的精心调理下,我总算有了个人形。外婆目不识丁,但或许是她嫁给了曾经做过私垫先生的外公,受到外公的感染,只字不识的她,对于流传于我们桂东南客家的童谣,却能熟背如流,小小的我,就在她的童谣中得到了客家文化的滋润。

“月亮光,月亮清。姑舀水,娘洗身。

丢了花鞋共手巾,乜(谁)人捡到分转(给回)我,一对金鸡两百银。”

客家是汉民族中的一支重要民系,有资料显示,客家的先民原来生活在北方,主要在中原,大致范围在今陕东、鲁西、晋南和鄂北的广大地区,即通称的中州大地。由于战乱或其他政治、经济等原因,从秦汉以后,尤其是西晋以后,客家的先民大量南移,跨黄河,渡长江。其中一支抵达江西、福建、广东三省交接的地区。客家方言是客家民系的标志,也最能反映客家传统文化与民系特色。据专家学者的考证,客家话是我国最古老、统一的语言,是“六朝之音”。

可能是漫长的迁徙,养就了客家人勤劳、勇敢、朴实、聪明的民风。我们桂东南的客家,大部分是从福建迁徙而来,曾经被称为“南蛮人”,颇受歧视,但我们桂东南的客家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创造了许多具有客家方言特色的歌谣、民谚等。透过外婆的童谣,足以看到客家人的文明程度和客家文化的积淀。

童年的我,在一个偏僻的小镇生活,本来就没有什么娱乐场所,而正是那个童稚粲然、不谙世事的年龄,又恰逢那个残酷的动乱岁月,一夜之间遍地横尸的情景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而那些在那个惨痛的年月被定为牛鬼蛇神的人,被一群张牙舞爪的人强逼着站成两排,面对面地拿着石头向对方的头上砸,直到把对方活活砸死。那个血腥场面,让我至今看见流血甚至是那些小动物的血还有一种本能的颤栗。在那样的日子里,外婆的童谣便是温暖我童心的阳光,灿烂而明亮。

不像现在的孩子,刚刚出生甚至尚未出生,家里的亲人就已准备好满满当当吃的玩的,生怕孩子会吃不好玩不好似的。那个年月的我,在那样一个偏僻的小镇,别说什么玩具,就是鱼肉、奶粉之类的营养品也成了奢侈品。外婆的童谣,不仅是我娱乐的精神食粮,也是我每顿饭里的菜肴。

“月光光,照地方。龙眼籽,荔枝秧。

砻头背,种韭菜。韭菜叶,包槟榔;

韭菜茎。扛新娘。

扛打(往)观音门口过,观音出来看嫁妆:

十只笼九只箱,一条鲤鱼六尺长。”

外婆的童谣,成为幸福的餐点,在那个还是缺衣少食的年月里,给了我很大的精神补给。我就在外婆的童谣声里,在客家文化的熏陶中,慢慢地长大。一九八年那个夏天,我考完了高考。那时,并不知道一张国民教育的本科或大专学历对改变人的命运的影响力有多大的份量,早就知道自己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稳打稳地接在供销社退休的母亲的班。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营业员,但在那个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到这么偏僻的小山乡,计划经济还很风盛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可是一份很令人仰慕的职业,买一支中华牙膏都得走后门呢,多风光啊!

高考的消息尚未知晓,母亲要到年底才能退休,考完高考的我,在前程未卜的情况下到县城工作的姐姐家当起临时小厨。一个很闷热的日子,早上起来,便觉得心神不宁,恍恍忽忽的,又不知缘从何起,总想回家。姐说又没什么事,回家干嘛。我不作声,心想,不回就不回罢,还没来几天呢?不过,情绪仍然很低落,午饭也吃得索然无味,吃着吃着,心便往家里飞,也顾不得姐是怎想的,就说我要回家。放下饭碗,匆匆拿好衣物,往车站赶。

那时,回家的路还很不好走。班车行驶在坑多洼多的路一颠一颠的,使本来就沉闷的心情更加压抑,想飞着回家的心总觉得车速如蚂蚁走路般缓慢。行驶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终于到站了。我下了车便飞也似地往家跑。刚回到住着几户人家的院子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呼叫母亲,可是,没有母亲的回音。进入院子,却发现家门紧锁,母亲到哪里了呢?心不禁咯噔一下。邻居阿婆看到我一副焦急的模样,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了,你外婆过世了,你妈去奔丧了。犹如天上的一块闷雷炸开,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泪也雨水般奔涌。哭着、哭着,外婆的童谣悠然飘来:

“萤火虫,曳曳莹。飞到东,飞到西。

斩条黄竹织背箕。织背箕,捞黄米。

捞黄米,做香糍。做得香糍分(给)阿姨。

阿姨无在家,拿回等(敬)阿姨。”

外婆就这么就走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没能好好地孝敬她,报答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恩情,让我至今都背负着对外婆的歉疚。惟一能做的,就是每年的重阳节,叫舅表他们替我烧一些香纸,告慰外婆的在天之灵。

外婆早已成了那丘上的一座冢,而客家童谣,却依然在桂东南这片充满客家文化底蕴的热土上绵延着,鲜活,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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