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扮演弟弟

时间:2022-07-21 08:51:10

A

弟弟,我正在海洋馆,刚刚从水里爬上岸。四周的空气咸咸的,腥腥的,是你喜欢的海洋气息,现在姐姐也爱上了它。

10分钟前,我跟那只叫“灵灵”的海豹有了亲密接触,你感觉到了吗?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它了,它对我也很友好。只是海狮“琼琼”,似乎还不太愿意接纳我这个实习驯兽师,我试着摸摸它,它凶巴巴地昂起头,冲我张大了嘴,吓得我赶紧逃之夭夭。

你在笑我是吗,弟弟?或许你还不太相信,你那个柔弱的姐姐,见了一只老鼠都要吓得大叫的胆小鬼姐姐,竟然当上了海洋驯兽师,竟然敢于跟海兽们零距离相处!

是你给了我力量和胆量。

做一名海洋驯兽师,是你的美好愿望。你知道吗?当你生命的微笑终结在19岁时,这个愿望并没有随之戛然而止,而是在姐姐身上得到了延续。我以你的热情去争取这份职业,以你的勇敢战胜怯懦,以你的机灵与海兽们周旋――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与我相伴。

你感到欣慰了吗,在这你心仪已久的海洋馆?你看这水,湛蓝剔透。海兽们自由自在地嬉游着,无拘无束。可是弟弟,为什么我的心情还是那样的沉重,我的心还是那样的疼痛?

你真的离开我了吗?离开与你相依为命的姐姐了吗?625天了,我始终不相信!我真的不愿意相信!

B

爸妈出车祸身亡时,我十三岁,你刚刚过了十岁的生日。面对爸妈的遗体,我只觉得天塌地陷,世界一片灰暗,真想随了他们去,到另一个世界。

悲哀绝望时,你轻轻地拉了拉我的手。我回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小小的你,也有泪,但神情坚毅。我的心头一暖:这个世界,我还有你,我亲爱的弟弟!我抱住你,哭得地动山摇。

你用小手擦着我的泪,给我倒来一杯水。我终于止住了哭声,拂了拂你乱蓬蓬的头发:“你饿了吧?姐姐来做饭。”你把我按下:“姐,你歇着,我来。”

你像个小大人,跟我一起挑起生活的担子。课余时间,你瞒着我去捡破烂,卖的钱交给我买菜。看着你被碎玻璃割破的手,我心疼得掉泪。你却笑了:“一点小伤嘛,我这么大个男人!”

“这么大个男人”,从此成了你的口头禅,每回你说起,我都会又好笑,又心酸。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还在撒娇呢,而你,却过早地被催熟了。

但你的学习一直不好,为这,我没少教训你。你总是无辜地眨着眼:“姐,我真的读不进。我们家有你一个秀才就成,我打工供你上大学、读硕士、读博士,行不?”

你还真就那样做了。我一上大学,你就退了学,来到我上学的这座城市,到一个小区当了保安。为此我差点跟你翻脸,我要把你赶回去读书。但你这回倔强得很,死活不依。只能由了你。

领到工资时,你在电话里兴奋地喊着:“姐,我有钱了,我请你吃饭!”在那家小小的火锅店里,你把三张百元大钞塞到我的手里,满脸都是自豪。彼时,你只有16岁。长得高大的你,是冒了年龄才得到了这份工作。

你喜欢唱歌,你羡慕人家的MP3。可你挣的钱要供姐姐读书,你舍不得拿它去买自己心爱的东西。我悄悄兼了两份零工,想为你挣回一个它。你知道后,竟然发了脾气。你辞了保安的工作,到一家健身器材公司跑业务。你说你要多挣一些钱,免得我学习分心。几个月后,你拿你辛勤换来的钱,给我买了一台二手电脑,给你自己买了一个MP3,最便宜的那种,可你说,音质好着呢。

那是一个有着微风的秋日,你请我去逛了海洋馆。你贪婪地吸着鼻子:“姐,这里的空气真爽!”我皱了皱眉头:“好腥。”当你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海兽时,你的眼睛睁大了,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姐,它们好可爱哦!”我躲到一边,不敢多看一眼。

出海洋馆时,你对我说:“姐,我真想做一名海洋驯兽师!”我噗嗤笑了:“小屁孩,异想天开的,你连游泳都不会,还不被那些怪兽给欺负死?”你的表情却很执著:“姐,我是认真的。”

C

是的,你是认真的。从那以后,你开始学游泳。不爱看书的你,却让我借了许多海兽的资料,读得津津有味。你狭窄的出租屋里,贴满了形形的海兽图片,旁边是你调皮的字体,写着它们的生活习性,还有你给它们起的名字。

你的梦想灿烂如花。我相信,你会用你美好的青春、鲜活的生命去实现它。

我宁愿没有那一天。

那天阳光很好,你踏着满地的金黄去谈一单业务。路过一个建筑工地时,突然坍塌的铁架,把你淹没。

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就是我一脸阳光的弟弟!

弟弟,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你不会离开姐姐的,是吧?永远不会!

周围的人对我说:“你哭吧,哭出来好受一些。”可是弟弟,我为什么要哭?我不哭。有粘稠的东西在心里流淌,淌过的痕迹一块块碎裂,撕心裂肺般地碎裂。可是,我始终不哭。

我走进你的出租屋,对着满屋贴着的海兽们说:“嗨,我回来了!”我的声调明朗,我想,你每次回来都是这样说的吧。

我靠在你的小床上,拿起你的MP3,开始听你喜爱的音乐。我听了一首又一首,听得泪流满面。突然,我使劲抹干泪,咬紧了嘴唇。你是个快乐的男孩,你不喜欢流泪,对吗?阿牛在欢快地唱着《桃花朵朵开》,我跟着哼起来。在此之前,我只喜欢唱王菲和雷光夏的歌,而现在,我要如你一样,唱许巍,唱阿牛。

我脱下长裙,换上你的牛仔装,有些大,我卷起袖管和裤腿。我对着相框中的你问:“帅吗?像吗?从此,跟裙子拜拜!”

当我提出休学时,校方惊愕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原本为自己规划的道路是,大学毕业后考研、考博,而后做一名大学教师。学校当然是再三挽留,而我,去意已决。

我拼命地学游泳,像你当初那样争分夺秒。我很快熟识了你房间的那些小家伙,并记住了你给它们起的名字:雄雄、老三、雪花儿、大屁股……

害怕海腥味、害怕海洋动物的我,成了海洋馆的常客。开始,我看到那些海兽,心里就会发紧发麻。可在你的目光鼓励下,慢慢地,我竟然敢于去摸它们、搂它们了。

我找到海洋馆的经理,说我要做驯兽师。经理说,这里的驯兽师都是男的。我说,我弟弟本来就是男的!经理看着我,摇摇头,哈哈地笑了。

弟弟,他不知道,他的笑,让我感到了锥心刺骨的痛,因为我提到了你!这痛使我忘记了惧怕和羞怯,我奋不顾身地往鳄鱼池扑去。经理脸色大变,一把拽住我。他认真地看了我几秒钟,对我说:“明天过来实习吧!”

弟弟,你看,我们赢了!实习驯兽师,多棒!你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我听不到你开心的欢笑,看不到你灿烂的脸庞?难道你,不是在和我一起感受么?

弟弟,你到底在哪里?

姐姐的心,好痛好痛……

心灵解码

查栀子这样的心理问题,很容易为人所忽视,甚至会给人一种假象:弟弟不幸去世后,她表现很坚强,而且,开发出了自己的潜能,做了以前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有了以前没有过的勇气和胆量,这样不是很好么?

然而事实是: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并没有把自己从失去弟弟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她是在活着,但她不是以自己的姿态活着,而是活在弟弟的世界里,以弟弟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来活着。她原本为自己规划的道路是大学毕业后考研、考博,而后做一名大学教师。可和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死后,她完全切断了自己的人生道路,把自己拽到了弟弟的生活轨迹。她把喜爱的裙子一律收起,穿上弟弟的牛仔装;她不再唱王菲、雷光夏的歌,而是跟着弟弟留下的MP3,唱许巍,唱阿牛。更让人震惊的是,因为弟弟生前的愿望是做一名海洋驯兽师,以前连小老鼠也害怕的她,竟然坚决休学,苦学游泳,大着胆子跟动物打交道,硬是当上了实习驯兽师。

这种心理现象,只能用德国心理学家Lipps的学说“感情移入”来解释。所谓“感情移入”,就是把自己的心,移入到特定的对象中。查栀子并没有接受弟弟离她而去的事实。她在扮演一个角色,就是弟弟的角色。或者说,她在替代弟弟生活,完全按弟弟的心愿和方式生活。这种生活表面看起来是有力量的,但实际上是脆弱的。她的内心深处,淤积了许多的痛苦。这痛苦持续存在着,给她的心理罩上了一个绵长的阴影。

查栀子心理问题的解决,主要应引导她正视现实,释放痛苦。弟弟的突然离去,使她很受伤,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因此,在没有疗好自己的伤、没有宣泄自己情绪的情况下,就索性让自己处于一种情感的休眠状态,用“移入”的行动去填补弟弟不在的空白。这样看起来是平静了,但实际上伤口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只是把它掩盖了。那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隐隐作痛甚至大痛,让她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首先要让查栀子直面自己的伤口。弟弟的离去,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不管你多么不愿意接受,它也不可能改变。接受这个事实是痛苦的,这个痛苦也必须去面对。而且,不能把它捂起来,要让它释放。

释放痛苦的办法一是哭,把自己内心的悲伤哭出来,不要压抑。二是喊,可以一遍一遍地大喊:弟弟我想你!弟弟我爱你!每喊一遍,心里淤积的压力就会减轻一些。三是写,可以把对弟弟的怀念写进博客。释放过后,会感到那块阴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了。

释放痛苦的同时,还要改变她的认知。弟弟走了,但你的世界还存在。弟弟的人生结束了,但你的路还要继续。弟弟如果天堂有知,也会希望姐姐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活在他的世界里。

(责编/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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