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师段文杰先生

时间:2022-07-21 02:47:18

以段文杰先生为代表的老一辈敦煌学大师们亲手培育、推动了20世纪80年代敦煌乐舞艺术的复兴和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从静止的敦煌壁画到鲜活的舞台形象,从平面的研究到立体的敦煌乐舞艺术研究,倾注着前辈们的智慧和心血,他们起到了至关重要和决定性的作用。敦煌舞蹈流派的第一部舞剧《丝路花雨》的问世,便是最典型的例证。戏剧大师曹禺先生说:“《丝路花雨》的成功演出是一次爆炸。”确实,这个戏开创了一条路,这就是学习敦煌艺术,表现敦煌艺术的路,这个影响是全国乃至国际的。时至今日,有人问:“《丝路花雨》何以30余年久演不衰?”我想在种种因果中,最重要的就是厚实的敦煌文化基因,这个基因是怎么产生的呢?回首往事,好像发生在昨天。

当年,我们《丝路花雨》剧组创作人员到敦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洞窟,而陪我们看洞窟最多的人就是段文杰先生。每当晨曦刚刚升起,一个略带四川口音的声音就会响起:“刘老师,起床了!”大家赶忙从下寺铺着干草的地铺上爬起来,看到段文杰先生头戴棉帽,面带笑容,双手袖在袖筒里,臂下夹着大手电筒,站立寒风之中,一股暖流立即涌上我们的心头。每天如此,老师领着我们上上下下,在充满沙石的小路上爬遍所有洞窟,不停地讲解,唯怕落下什么。我们如饥似渴地听,段先生也如饥似渴地讲,在手电的不断移动中,黑暗的洞窟变得绚丽多彩,静止的人物变得呼之欲出。老师在教我们如何观看和欣赏壁画,遇到重要的特色洞窟,历史人物或者音乐舞蹈有关的画面,讲得就更为细致详尽,各个不同时代的飞天,湛蓝天空下的凭栏仙女、荷花童子、美音鸟等,112窟的反弹琵琶是老师特别向我们推荐的舞姿之一,他叫我们观察舞者翘起的脚趾、飞舞的飘带,分析画面的动感和美感,渐渐,波斯风格的圆环连珠,魏晋风格的褒衣博带、瘦骨清像,一波三折的人物,“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佛和菩萨的服饰画风,我们也略知一二了。老师常用诗词和历史故事引导我们去理解那些静止的舞姿,“翩然旋转迥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唐代妇女开放大胆、低胸窄袖、像雪片般飞舞的旋转复活在我们眼前,以后我们也学着在唐诗乐舞资料中查找资料,在画与诗的比较中寻找动态灵感。于是146窟、148窟两个舞姿让我们看到“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的神情举止,后来被称为“小垂手”的动态舞姿便产生了。这种从历史、文化背景中寻找神韵动态的例子还有许多,我们渐渐注重读史、读书,提高文化素养,拓展知识面,每每在读书时都是睁大眼睛,用着脑子,想着舞蹈,努力使自己有限的文化识养最大限度为敦煌舞姿从静止到复活寻找依据,发挥想象。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段先生讲述的那些惨烈、凄美的佛传故事和大幅经变画,讲到《五百强盗成佛图》时,先生说:“实际上画上所反映的是当时丝绸之路上盗匪猖獗的现实,盗匪是丝绸之路上最大的隐患之一。”有些洞窟还会反反复复去看;先生是想在尽量短的时间里让我们尽快更多了解和熟悉壁画内容,就这样上午下午一连看三天洞窟,腰酸背痛,脖子困,休息一天听讲课、查资料,如此反复多次。在此期间,记得常书鸿先生讲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中印文化的相同和差异,芭蕾舞与东方舞蹈的不同;段先生主要是全面系统地讲述了敦煌艺术不同时期风格特色的形成及其历史背景、文化特色;史韦湘老师讲了敦煌的地理历史、丝绸之路、中西交通史的一些情况。讲课在我们不断插话和提问中进行,诺大的有关史学、美学、地缘政治、民风、民俗、古代时尚的学问,被老师们微缩精炼成最概括、最生动、最通俗的语言,灌输到我们头脑里。

每逢闲暇时间,段先生会讲他的经历,艰难坎坷的往事在他口中变得轻松有趣,使我们受益匪浅。有次段先生讲,他骑驴进城办事,回来时遇上大风暴,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起的沙石打到身上脸上特别疼,他赶忙把头埋在驴背上闯出了风沙线。莫高窟的夜静得出奇,寂静中,清脆的风铃声,声声入耳,我们想着天天单调的清汤面,想着老师们常年在这么艰苦条件下的坚守,他们太了不起了,过着最清苦的生活,却创造和维护着我们祖国最珍贵的敦煌文化遗产,我们称他们是现代敦煌的苦行僧。

临别时,段先生说:“以前来过一些文艺人深入生活,当时他们也很激动,有的剧本都写出来了,可后来便没了音讯,这次要看你们的了。”寥寥数语,我们牢记在心,激励着我们克服一个个难题去完成创作。在敦煌的学习经历,奠定了我们的创作基础,树立了较为严谨的创作态度,坚定了信念,回看《丝路花雨》的故事、人物、情节、编舞、舞美、服装、场景都托生于敦煌文化。首演时香港人说:“骆驼上舞台,仙女下凡来,壁画复了活,舞蹈多姿彩。”通俗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段文杰先生和敦煌老一辈艺术家,用他们的一生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学术财富和精神财富。段先生的俭朴、博学、坚毅、睿智,永远留在我们心里,他们的人格魅力将影响着我们做人、做事、做学问,虽然我们做得还很不够,但前辈们开创的敦煌乐舞研究事业,呼唤着更多后继者为之努力。怀着对段先生的敬仰之情,我将笨拙却坚韧地继续在学习研究敦煌乐舞的道路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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