鳗鱼世界 第44期

鳗鱼已经是日本最贵的食品之一了。一家四口去一次鳗鱼店，先尝尝白烤鳗鱼沾山葵酱油的禅味，然后把一人一盒蒲烧（红烧）鳗鱼饭吃个痛快，再加上大人喝清酒，小孩子喝橘子汁的费用，总共要两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一千五六百块了。这数目，跟一家四口去还不错的法国餐厅，开一瓶红酒，吃冷盘、热菜、甜品的费用差不多。

即使在我小时候，鳗鱼也不曾属于日本庶民常吃到的家常便饭。每年夏天，逢了暑伏丑日，爸爸就买来一人一盒鳗鱼饭。那是用印着店名的黄色纸张包装好，上面还用绳子系成十字形的木质饭盒。一打开，蒲烧鳗鱼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酱料渗透的米饭也特别诱人。一个角落放着几片黄色腌萝卜。因为很少有机会吃，所以令人更加珍惜。先咬一口腌萝卜，然后吃一点鳗鱼和米饭，再咬一口腌萝卜，而后又吃一点鳗鱼和米饭。无论多么慢条斯理地享用，过不了十分钟就吃完整盒鳗鱼饭了，难免产生恋恋不舍的伤感。

逢暑伏丑日吃鳗鱼的日本习俗，据说源自18世纪的江户城颇有名气的发明家平贺源内。他为朋友开的鳗鱼店，撰写的广告文案就说道：“今日暑伏丑鳗鱼日。”此后，奇人源内被称为日本头一名广告文案家了。

20世纪90年代，我住在香港。有一次经过台湾回日本，乘坐的华航班机上，给乘客提供的午餐就是鳗鱼饭，味道跟我小时候爸爸买来的盒饭特别像。那之后，我都尽量坐华航班机，然而连一次鳗鱼饭也没再碰上。当时在香港，鳗鱼饭和银鳕鱼西京烧是日本料理店很受欢迎的两种菜式，唯一让我想不开的是香港餐馆的鳗鱼饭始终配着红姜丝。若有黄色腌萝卜的话，更像我小时候吃的盒饭了。至于没有“肝水”（鳗鱼肝汤）喝，人家又不是专门店，不能要求那么多了。不过，吃鳗鱼饭喝肝水，确实跟吃烤鸭喝鸭汤一样，乃老夫妻一般难以分开的传统搭配。

结婚后回东京定居，增加了去日本著名的老字号尝鳗鱼的机会。位于东京神田的菊川做的鳗鱼饭，一份就用着一条半鳗鱼。饭盒里要搁那么多鳗鱼不够空间，要把尾部折起。那家的菜单上还有串烧鳗鱼肝、鳗鱼烧鸡蛋等小菜，每样都挺特别，而且份量多，只恨自己饭量有限。

太平洋边静冈县滨松市，以当地滨名湖产的鳗鱼出名。那里的专门店，除了白烤鳗鱼、蒲烧鳗鱼饭以外，还提供鳗鱼泡饭，也就是鳗鱼的一鱼三吃，可说别有味道。你若去了滨松，不要忘了在新干线车站买土特产“夜间甜品鳗鱼派”，在日本全国都很有名的。

我最近新发现的鳗鱼之乡是长野县诹访湖。长野位于日本中部的山区，很多人夏天去避暑，冬天则去滑雪，曾举办过冬季奥运会。未料山区还有鳗鱼吃。原来，鳗鱼卵孵化以后，会经河流移动很远的。海拔760米的诹访湖，便有从太平洋边上的滨名湖经天龙川北上来的鳗鱼。如今则是在海边抓了鱼苗后，运到当地养大的。日本山区水质好，所以喝那里的水长大的鳗鱼味道也特别好。湖边老字号的鳗鱼，口感松，味道纯，值得特地去吃。

记得曾经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机场大厅，吃过熏鳗鱼的开放三明治。在澳门的葡萄牙餐厅，也吃过烧烤鳗鱼。有一年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农村上夏季法语班的时候，还听说当地圣劳伦斯河养殖鳗鱼。果然，世界很多地方的人都吃鳗鱼的。然而，每个地方的鳗鱼料理，味道都很不一样，除了鱼的种类和烹调方法不同以外，水质不同也许是原因之一吧。

在香港、台湾都早受欢迎的鳗鱼饭，听说最近在大陆都开始流行起来了。其实，日本人吃的鳗鱼，已经很长时间以台湾和大陆产原料为主。鳗鱼是回游鱼，在太平洋某地孵化以后，游几千公里的水抵达各地的河流、湖泊。它本来就是没有固定国籍的世界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