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作为一种知觉经验

梅洛・庞蒂在自己的《塞尚的疑惑》、《知觉现象学》、《眼与心》与《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等著作中，都谈到了塞尚的绘画作品，并对塞尚的绘画进行过现象学的解读。他认为，塞尚强调身体在绘画中的意义，而绘画可以实现人与自然、他人的沟通。梅洛・庞蒂强调了知觉经验及其在现代艺术中的地位与意义，并借助于塞尚的艺术创作、思考，来重新把握被理智所遮蔽了的感性，以及知觉本身内含的变形因素。

作为西方绘画史上重要的艺术流派，印象派绘画在十九世纪70、80年代达到鼎盛时期，它的影响遍及欧洲与世界各地，并在法国取得了最为辉煌的艺术成就。印象派绘画强调阳光、色彩与影子的强烈印象。当时，人们还不能接受印象派这种讲究光色而不重视写实的画风，所以就蔑视地给这种画派起名为印象派。不同于当时学院派的保守思想与表现手法，印象派采取在户外阳光下直接描绘景物的方式，把对自然的清新与生动的感观放在了首位，认真观察沐浴在光线中的自然景色，寻求并把握色彩的冷暖变化和相互作用。

以看似随意，实则准确地抓住对象的关键部位的迅捷手法，印象派把变幻莫测的光色效果记录下来，从而留下了瞬间的永恒图象。印象派的这种取自于直接外光写生的方式，并由此捕捉到的种种生动印象，及其所呈现出来的种种风格，无疑是印象派绘画的创举和对绘画的革命。在艺术观上，印象派画家拒斥日益落入俗套、矫揉造作的浪漫主义绘画，以点取代了传统绘画简单的线与面，从而达到传统绘画所无法实现的对光的描绘。印象派画家把纯视觉的成分与表象的、概念的元素区分开来，并将表象的、概念的元素从经验中排除出去。

在十九世纪末，许多曾受到印象主义影响的艺术家开始反思印象派的某些技法，他们不再满足于刻板、片面的追求光色，而是强调作品要抒发艺术家的自我感受和主观感情，开始尝试对色彩以及形体表现性因素的运用。于是，后印象派绘画从此得以诞生。以塞尚为代表的后印象派绘画，彻底抛弃了西方绘画中的再现性因素，拒绝对自然的摹仿与教化的主题，力图重新构建出一种与感性相关切的绘画样式。

在梅洛・庞蒂那里，知觉是一种既没有被对象化，也尚未受制于二元分离的东西，知觉存在的优先性、原初性与含混性得到了充分的强调。通过对塞尚绘画技法的描述，梅洛・庞蒂强调了知觉的统一性。在《塞尚的疑惑》中，梅洛・庞蒂讨论了绘画与知觉经验的关系。他对“塞尚的疑惑”是这样界定和分析的，他的绘画是自相矛盾的；他既追求真实，却又不放弃感性的表面，除了对自然的第一印象外，他别无依赖，不追随轮廓，没有圈住色彩的边线，没有透视的或构图的安排……

梅洛・庞蒂认为，我们不是自然的、客观的、超然的观察者，而是与他人、自然共同生存在一起。对艺术问题的关注，在梅洛・庞蒂的思想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对梅洛・庞蒂的早期研究中，他把艺术作为现象学的独特案例予以关注；而到了他的后期思想，艺术与其现象学思考已不再存在着什么区分。在《知觉现象学》中，梅洛・庞蒂认为，知觉是一切认识活动的开始，是其它认识活动的基础。梅洛・庞蒂主张，应该从知觉去说明知识，而不是相反。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从知觉去把握知识如何被建构的问题。

在梅洛・庞蒂看来，身体及其知觉之于知识是规定性的。并且，他还揭示了塞尚对绘画味道的强调，这表明了原初知觉中的统一性。科学上的客观主义只是从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出发，依凭所谓绝对客观的观察事实，进而对外在事实给出理智而冷静的判断，但这种客观主义却未能发现世界的感性与神秘，给予的却是自然、世界的魅力。

在《眼与心》中，梅洛・庞蒂认为，有待于去从事的哲学，是那种激励着画家的哲学。这种哲学不是出现在画家就世界表达意见的时候，而是在画家的视觉变成动作的那一瞬间，即在塞尚所说的当他“通过绘画思考”的时刻。在此书里，梅洛・庞蒂对塞尚的一幅油画“瓦利埃肖像”作了分析，他认为它在各种颜色之间安排了一些空白，这些空白从此以后就有了加工、勾勒某种比黄色――存在、绿色――存在或蓝色――存在更一般的存在的功能。

近代以来，理性规定限制了艺术与思想，感性经验也同样受制于弹性的限定，审美经验也摆脱不了理性判断的影响。因此，感性与经验的生动性、丰富性、生存性受到了压抑。通过对身体及其知觉的强调，梅洛・庞蒂克服了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局限。他认为，身体才是主体，他以身体取代了纯粹意识的主体地位。在意向性的问题上，他强调的是身体意向性而非意识意向性。

梅洛・庞蒂还强调了艺术与科学的根本区别，他认为科学对待世界的态度是超然的，而艺术的态度却是对世界的介入。梅洛・庞蒂特别强调了身体经验的重要性。他认为，人们看世界，不是凭借心灵、理智，而是以眼睛在看、身体在看。同时，眼睛与身体也是被看的对象，是可见世界的一部分。同样，画家不是用心，而是用身去绘画。

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是一个既不同于纯粹意识，也不同于外在事物的含混的领域，并且是二者之间相互沟通的渠道，他由此消解了主观与客观、心灵与肉体的传统的二元对立。在梅洛・庞蒂看来，人的存在是世界一切存在的基础和本源，他把知觉当作人的存在的先验结构。知觉的主体具有身体和精神两个方面，身体不是与精神相对立的外物，而是通向世界的一种结构。他强调知觉世界是人与世界的原初关系，因而主体必然嵌于世界之中，并且与世界和他者混同。

对于塞尚来说，明暗也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色彩之间的对比，物象的体积是从色调准确的相互关系中表现出来的。在这里，印象是一种感觉的印象。塞尚的作品大都强调厚重、沉稳的体积感，以及物体之间的整体关系，忽略了物体的质感及造型的准确性。有时候为了寻求多种关系的和谐，塞尚放弃了个体的独立和真实性。借助于塞尚等人的艺术创作，梅洛・庞蒂极其关注强调知觉经验的现代艺术。

从塞尚开始，西方画家从追求真实地描画自然，转向表现自我及其感受，并出现了形形的现代艺术的流派。塞尚的后印象派绘画的手法与风格，受到了梅洛・庞蒂广泛而深入的关注。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的著作中，梅洛・宠蒂表达了对原始的存在的关注。这个原始的存在，正是塞尚这些艺术家力图经由作品所捕捉与展现的。在塞尚那里，光自身也许是不存在的，但光却经由感觉把握为色彩。同时，色彩印象通过感官来实现，它本身就是观念的肉身化。塞尚更强调强烈的色彩印象，以及形式、象征与情感的意义。

如果说，印象派主要是运用光的变化来描绘客观物体，新印象派的点彩技法、分割主义通过对光色的分析和逻辑思维进行艺术创作，那么后印象派则是在此基础上丰富与发展了艺术的创作手法。由于个人粗放的用笔与结实的造型，塞尚很快便与其他印象派画家区分开来。塞尚的艺术探索，为后来的立体主义和抽象派开辟了道路。

梅洛・庞蒂把抽象的身体还原为直接经验的身体，还原后的身体在更深的层次上实现了身体与精神的统一。这里的经验就是与自身、世界和他人的内在的交流，就是它们的共同存在。塞尚所说的印象，成为了梅洛・庞蒂知觉经验的重要源泉。这种印象既不是人们的一种大致的感觉，也不是通常所说的感性认识，在这里，印象本身就是对色彩的直观把握。梅洛・庞蒂把这种艺术现象学建立在视觉经验的基础之上，而这种视觉经验与身体是不可分离的。

(作者单位：武汉科技学院美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