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龙的眼泪

时间真是飞快，转眼我升入了中学。当我第一次走进初一教室时，正要寻找一个座位，忽听一个声音：“童言，到这来吧！我这还有一个座位！”是小学同学于大龙，他坐在靠墙边的第三排，用力向我挥手。这位小学里多年的死对头，忽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跟他做了同桌，就更能体会到他的淘气与嚣张。于大龙是个小胖墩，肉嘟嘟的脸蛋，圆滚滚的身体，一副啥都不在乎的样子，平时作业不写，上课不听，连文具也丢三落四。有一次考试，他没有橡皮，屡次用我的，我俩周转不过来，气得我大声呵斥他，他便买了一块，可没过几天又丢了。最让人难受的是他的大嗓门，只要他一吼，整个教室如闻打雷。语文课上齐读课文时，他读得快，全班则快，他读得慢，全班则慢。午自习，同学们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却举着几块糖果在教室里疯跑：“这糖真是好吃死了，谁吃谁吃？快来报名！”弄得教室里一片混乱。

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于大龙待我却不坏。这一年，我们学校刚刚实施多媒体教学，每个同学要交一千块的费用，才可以进入多媒体班学习。不交钱的同学则留在普通班。我选择了普通班，没想到，这个班里净是些学习不好、调皮捣蛋的学生。上课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说：“同学们，实话告诉你们，那些小学成绩好的同学，往往是不聪明的，一进入初中就摔下来，相反，调皮活泼的学生，会发挥聪明智慧，成为尖子生！”这些话似乎在深深地刺痛我。这个班里，没有同学关注我，没有老师理睬我，课堂上，无论我用怎样渴望的目光望着老师，都很难得到回答问题的机会。

课间，于大龙用胳膊肘碰我一下：“喂，怎么愁眉苦脸的？你以为老师在说你啊，老师是为了鼓励那些差生才这么说的，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笨不笨？”

我的心头一亮，在这个班里，只有于大龙还记得我过去是个好学生，还记得我曾经的辉煌，也只有他，还相信我的未来也是好的。

在学校，我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连课间也很少出去。在熙熙攘攘的同学中间，我的脸上保持着平静，心里却隐忍着，苦痛着，充满自卑。我总觉得我稍一疏忽，就会被人家落下似的。

我正做着习题，于大龙忽然嬉笑着对我说：“看你学习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皱得那么紧，你不觉得累吗？”他用手在自己的眉头上比划出一个紧皱的动作。

我不知道这话是几分好几分坏，看他一眼，没回答，又低下头学习了。

于大龙虽然整天跟人吵架斗嘴，打打闹闹，但一直很尊重我，似乎什么事情都顺着我。有一次他上学迟到了，按理应去教室后面罚站，他却安然坐在位子上，有人提醒他，他就大吼：“多管闲事！多管闲事！”我看不下去了，片刻后对他说：“你以为这样就好吗？虽然你躲过了挨罚，但你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却变矮了。”他沉思一下，忽然站起来到后面罚站去了。

日子一天天行进着，期末考试到了。我感觉压力好大。考前一段日子，我决心每天放学后留下来背诵历史、地理等文科，然后再回家做作业。于大龙知道后说：“我陪你留下来吧，做个伴，瞧你那用功的样儿！”他的表情故作鄙夷，心里却充满支持。留下来后，他只顾在教室里跑着玩，等我埋头苦读完后，他就跟我一块回家。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考后的一天，我正在家里，突然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童言，你考了年级第一名！超出第二名整整20分！”我的心不禁一颤。从这时起，我在年级里声名大振。一个普通班的学生，竟然考了年级第一！各科老师的目光开始转向我，一些别班的同学还来向我请教经验。他们有的还感到愤愤不平，普通班当初进去的净是些差生，教学条件又落后，学习氛围那么糟，怎么会考出年级第一名？

于大龙由衷地为我感到自豪，而他的成绩一塌糊涂，他却毫不在乎。

除了体育课，他没有一门课成绩优良。体育老师教同学们学习体操时，我们费尽周折也学不会，可他呢，只看一遍就熟能生巧，老师就让他站在队伍前面喊口号、做示范，他一点也不矜持，加上嗓门又亮，让人刮目相看。

第二个学期，我俩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我在班里有了一些地位，而他仗着有我这个同桌，也很欣喜。这学期，老师还把我和于大龙的座位，由教室的侧面调到了中间的前排。然而，时间不长，一件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次自习课上，班主任坐在讲桌前批改作业，于大龙胆子忒大，反复跟前后桌的同学讲话，吵得我有点学不下去，我习惯性地说了句：“别吵了行么？”他谈话正在兴头上，依然说个不停。我又说了句：“别说了行么？”他还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情形都被老师看在眼里了。

下午，于大龙还没来，班主任走来说：“我要让于大龙调下桌，不能再那样吵着你，耽误你的学习。我把他的座位调到后面去，让白亚男到这里来。”就这样，于大龙的书本和椅子通通被挪到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来到我旁边的，是一个安静好学的同学。

过了不久，于大龙来了，发现自己的座位被调换，火冒三丈，冲着那个同学大吼：“谁让你到我这来的？滚回去！”

前后桌的同学忙解释是班主任让换的。于大龙却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管，我才不跟你换桌！回去，给我回去！”

见那个同学无动于衷，于大龙面红耳赤地说？‘这是我的座位，你凭什么坐这徊你那去！”甚至有要跟那个同学打起来的势头，那个同学只好乖乖回去了。

于大龙把自己的书本和椅子又搬回来，大模大样地坐下。

消息很快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还反了你了！是我让你跟白亚男换桌的！”班主任怒目切齿。

于大龙阴沉着脸，扭着脖子说：“我不想换！”

班主任“嘭”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再说一遍试试？你再说……必！须！换！！！”

于大龙开始是绷着脸，沉默着，沉默着，任凭班主任的唇枪舌剑。后来他实在撑不住了，腾地从凳子上站起，用拳头砸了下桌子：“换就换！”

他猛地将书包从抽屉里拽出来，摔在桌子上，故意发出“哐”的一声响，唯恐大家听不到。又把桌上摆着的书“啪啪”摞起来，充满火药味。他曾经精心在桌面上贴了精美的浅绿色宣纸，现在一下子扯下来，撕得面目全非。

他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忽然就哭了，一滴滴滚圆的泪珠，淌过那通红通红的脸颊。不一会儿功夫，泪水竟流得到处都是，模糊了胖嘟嘟的脸蛋。刚才所有的愤怒、怨怼，都化作了伤心。

终于，他像英勇就义一般地，走向教室后面的座位

――我没想到于大龙是这么不愿意走。

此后，我再也没有和于大龙做过同桌……

初中后两年里，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比较稳定，经常是年级第一，最后顺利考取了省重点高中。而于大龙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早早步入了社会。有一次我路过他家，去找他，他姐说他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好像去了亲戚的服装厂打工，也可能去了外地工作，总之我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