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失去了对朴素生活的愉悦感受

时间:2022-07-13 02:41:13

我们为什么失去了对朴素生活的愉悦感受

孔子对“便利”有一个清晰的限度,过分方便的生活在孔子看来就是不正确或者是不健康的生活

当我们凸显和标榜现代生活的现代性的时候,我们在标榜现代生活和传统生活之间的断裂:我们相信我们处在人类文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中。

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这样的。在物质积累的高度上,我们是空前的:我们现在享受到的光亮,是古代人享受不到的;我们今天一天享受到的美食,可能是古代人很多年都享受不到的;我们今天生活所达到的方便的程度,是古代人无法想象的,也是他们不愿意想象的。请注意,这个“不愿意想象”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换言之,在一个儒家思想盛行的时代,比如在孔子的时代,孔子对“便利”有一个清晰的限度,过分方便的生活在孔子看来就是不正确或者是不健康的生活。我们确实生活在古人无法想象的生活中,我们会说孔子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上过网吗?他们坐过汽车吗?既然他们连这样生活的皮毛都无法想象,那他们的思想和智慧对我们又有什么价值呢?

但是传统生活与现代生活的断裂,究竟是一种真实的洞见,还是一种虚妄的幻境?我的答案是,虚妄的幻境。我们以为我们是全新的人类,错了。生活的实质根本没有变。生活的最基本的问题仍然没有变,古往今来人们面对的问题仍然是今天在困扰着我们的问题。大家想想,生老病死的问题变了吗?人的尊严的问题变了吗?道德生活的根基在什么地方取消了吗?闪亮与邪恶之间的区分取消了吗?在所有这些问题仍延续着古代世界的基本问题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生活中?

既然生活的本质、生活最基本的问题没有改变,那么古往今来,那些圣贤大哲在面临人生的基本问题的时候所运用的智慧和他们的洞见,就成为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资源。而我们放弃这些,就意味着让我们的生活离开了原本丰厚的土壤,活在一种无比单薄的生活中。

现代性的生活是从十九世纪中叶的欧洲形成的。十九世纪中叶欧洲发生了什么呢?尼采发过这样的感慨,晨祷已经被晨报所取代。这种深刻的变化意味着什么样的变化呢?晨祷是宗教生活的内容,而晨报是世俗生活;晨祷的内容每天都是重复的东西,晨报如果每天都是同样的东西,不出几天就要倒闭。换言之,朴素的、每天都在重复的生活,已经被充满了新奇的生活取代。

对现代生活的第一个描述是,朴素的生活态度已经被对新奇的追求所取代,第二个是生活的均质化和彻底的世俗化。什么是生活的均质化?我觉得今天最糟糕的是,不管什么样阶层的人,他的人生经历是怎样的,他每一天的生活内容在本质上竟然并无区别。生活的实质内容一样还不可怕,关键是人对生活想象力的趋同实在可怕。

德国二十世纪著名的哲学家列维斯特劳斯,他对现在的生活有一个感想,这是我见到的现代的西方哲学家对现代生活最为深刻的反省,他说:“现代生活意味着人类在最低水准上的统一,生命的完全空虚、无聊的自我不朽学说。在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从容、没有专注、没有崇高,没有单薄,除了工作和休闲一无所有,没有个体也没有民族,只有孤独的一群。”

于是我们把现代生活的问题揭示出来:第一无聊和空虚。生活的意义丢掉了,工作的意义丢掉了,即意义的缺失;第二,感受力的淡化。我们不再有那种精致敏锐的感受,同时也不再有朴素的感受;第三,道德根基的缺失。我们不再相信有绝对不变的道德基础,也不再相信有确定无疑的道德标准;第四个方面,自我中心主义,我们首先相信所谓的意义都和自我有关,自我是衡量其他东西是非好坏的真正标准。

醒觉的生存就是一种最真实的生存,它帮助我们建立起最恰当的感受方式

我们再来看看儒家思想中有没有哪些思想,能够帮助我们走出这种现代生活的哲学困境。

我们先讲的第一个方面,理性和神圣的问题。“天地亲君师”为什么是神圣的存在呢?天地在古代就是造化,是宇宙中生化万物的根源力量;君在古代代表国,那时候忠主就是爱国;亲是肉体生命的来源,师是精神生命的来源。这五者为什么具有这样神圣的意义?因为这五者无论在重要性、时间的悠久性上来讲,都是比我们更长久的存在。换言之,我们个体身上承载的正是天地君亲师这种最重要的存在延续下来的,这是我们个体生命的意义之所在。

有了这样的一种神圣感,人的生命的意义就非常的清楚了。你的意义不是你个体的意义,而是你从那种个体和神圣的关系中获得的意义,你的意义就在于让那种神圣的东西通过你进一步传承下去。

第二个方面――敬畏和和乐的问题。我们越来越不能体会到平静生活中所蕴含的朴素的、至高的愉悦。为什么呢?我们没有把自己的根扎到生活里面去。

我们为什么喜欢一个有激情的人呢?是因为有激情的人深深把自己扎根到了生活中,这给我们带来了一种鼓舞,也引导我们把自己扎根到生活中。

儒家追求激情吗?不追求。激情可以持久吗?不可以。什么样的精神能够让我们既深深地、又持久地扎根于生活呢?和乐的生活,即一种愉悦。

我们之所以失去了对平静生活、朴素生活的愉悦感受,是因为我们没有深入到生活中认真地体会。为什么我们没有认真地体会呢?是因为我们的心不在这儿了。所谓心不在焉,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宋儒中有一位大儒叫做程明道,他说“心要在腔子里”。什么时候我们的心跑掉了呢?是在我们放纵的时候,我们无约束的时候。

敬畏的态度能够让我们的心在这儿(指“腔子”),那敬畏是什么呢?敬畏不是要求我们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儒家强调心宽体胖。“胖”是安舒之意。人的心胸宽广,才能安宁舒展。儒家非常强调身心的安宁舒展。“敬畏”无非是警觉、收敛的态度。人类保持这样一个态度就叫敬畏了。人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也就处在最深的醒觉状态。这种醒觉的状态不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我存在的状况,而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人的存在,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我和他人的关系。

人的意义就体现在醒觉的意义。醒觉的生存就是一种最真实的生存,它帮助我们建立起最恰当的感受方式。你醒觉的时候,才会更深切地体会到当下生活中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是什么,同时你也能享受到自己最平静的生活和愉悦。

什么是愉悦呢?儒家讲的愉悦都是最朴素的愉悦。孟子给出了一个最精彩的解答:“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连统治天下这样的快乐,做天子这种高兴的事情,都比不上这三种快乐。儒家所追求的是这种内心的安宁与愉悦。

在所有的爱之中,只有“忧”这种爱才是最真实的

第三个方面叫思与忧。思与忧是以这个来破除自我为中心主义。

儒家最高的价值是人。人的一层意思是醒觉,醒觉跟我们的感受力有关。人的另外一层意思是什么呢?是爱。在所有的爱之中,只有“忧”这种爱才是最真实的。这个爱在什么地方最容易看到,就是父母之于子女,最多的是一种忧。当你担忧一个人的时候,是完全的付出没有索取。喜欢一个人是占有性的,但是担忧一个人是你为他承担,你愿意体会到他体会的东西。其实当你处在对他人有一种忧的关系时,当苦难加到对方的身上的时候比加到你身上还要难受。所以“忧”是一个人走出自我,走向他人的过程。一个开始担心别人的人,他内心就不仅仅有自己,还有他担忧的那个人。

这样我们就知道,儒家告诉我们,“爱和忧”是走出自我的洞穴,是破我执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你除了自我什么都感受不到的话,你就试着找一个你担忧的人,这样做你一定能够走出自我。

有一个古希腊的神话叫做斯芬克斯之谜,大家都知道斯芬克斯是一个狮身人面兽,它见所有人的时候,都会问一个谜语,“什么动物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很多人回答不出来就被它吃掉了。只有一个聪明人回答出这个问题,是“人”。人早上起来的时候,即小孩子的时候是四条腿在爬,人成年以后双足立在大地上,人衰老以后,需要使用拐杖。

这样一个斯芬克斯之谜,我认为只告诉我们一件事:我们都曾经是弱者,而且将是弱者;我们都曾经受到过他人的关切、容忍和照料,而且将继续地接受他人的容忍、关切和照料。如果上天要我们这些人在这样一段时间以强者的姿态双足立在大地上,无非是让我们承担关切、照料那些更需要关切和照料的人的责任。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

(摘编自中国国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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