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老,意大利老人的心病

辛苦操劳了大半生，本以为年龄大了可以颐养天年、尽情享受生活，可是却还要为没有独立生活的成年子女继续操心服务，这便是困扰很多中国父母的“啃老”现象。“啃老”让老人在经济和精神两方面都背负了不小的压力，不过“啃老”也并非中国独有的社会现象。2009年，齐建作为南京大学的交换生前往都灵美术学院留学。在那里生活和学习的四年间，他亲身体会到了同样被“啃老”问题困扰的意大利老人的酸甜苦辣，这也让他开始提早规划归国后的个人生活。“要独立，不啃老”成了他的座右铭。

房东有儿啃老

我的房东曼奇尼先生是一位退休中学老师，因为早年曾在中国旅游，对中国文化十分向往，所以非常欢迎我这个中国房客的入住。

搬进曼奇尼先生家的第一天，他为我介绍了他们家的具体情况：太太玛丽娜早年曾是舞蹈演员，他们育有两子一女，女儿斯戴拉和小儿子路易吉都已经结婚另立门户，40岁的大儿子卢卡还没有结婚，和他们住在一起。看着这幢五室一厅的二层住宅和室内精致的装潢陈设，我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中产之家。按理说他们应该生活和美，没有什么烦心事才对，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我搬家那天正好赶上卢卡去米兰出公差，所以我们是在三天后才第一次见面的。而那天又恰逢周末，就在我正和卢卡握手寒暄的时候，玄关处的大门被奋力推开了，两个棕发碧眼的小男孩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二人手里各拎着两个硕大的包裹，跟曼奇尼夫妇简单打过招呼后，他们就径直冲进了洗衣房，紧接着，两个小家伙也跟了进去。瞬间，洗衣房里就变得像电影散场时那样喧闹了。 见我还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卢卡解释说，那是他弟弟路易吉一家，他们就住在离这里只有两条街的公寓里，每个周末他们都要回来聚餐，至于夫妇俩手里的包裹，估计又是他们家“停水停电”了。

来都灵之前，我就听说意大利人极有家庭观念，一般成年子女结婚后也会住在离父母家较近的地方，并经常回家和父母团聚。不过听卢卡的语气，好像他弟弟一家这个周末并非只为探视父母而来。果然不出所料，路易吉和太太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后就欢天喜地去看电影了，把两个吵闹淘气的孩子留给了父母。半小时后，两位老人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除了照顾孙子，他们还要帮小儿子把洗净的衣服拿出去晾晒，看得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此后每隔两天路易吉就会带着妻儿过来折腾一次，任劳任怨的父母充当着他的信件收发人、厨师、清洁工、司机、他儿子的保姆……而除了一句“谢谢”，他再无表示。本来以为身为兄长的卢卡会更心疼父母一些，可慢慢的，我发现他和他的弟弟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卢卡是一家公司的项目经理，收入不菲，相貌也不错，只是个性自由，不愿被婚姻束缚才一直没有结婚。据说在意大利，35岁以上的单身男子有70%与父母同住，所以卢卡住在父母家，似乎也是天经地义。他不做任何家务，不承担任何水电费用，每天下班回家，他都能吃上可口的现成饭菜；他的房间和衣物由母亲帮忙收拾、清洗；他所做的，只是偶尔帮他们买些日用品而已。有一次我悄悄问玛丽娜，卢卡是否要每月交给她赡养费，老人听后嘴角露出一丝难堪的微笑：“我们这里的规矩是，男人在结婚离家之前，是不必给父母赡养费的。”看得出来，玛丽娜笑脸的背后掩藏着一丝无奈。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为了儿女不惜牺牲一切。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那张写满慈爱和牵挂的脸庞。这天晚上，我在都灵安家后第一次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因为女友不啃老

同学阿比亚蒂也一直和父母同住，他说他并不是不想搬出去自己住，但他的妈妈烧得一手好菜，而且也愿意让他待在家里，所以他就没有坚持搬出去。

2012年7月，意大利官方公布的一项统计数字显示，在这个国家25-35岁的年轻人中，共有190万“啃老族”。意大利公共职能部部长布鲁内塔因此提出议案，要求立法强制18岁以上的意大利青年离家独立生活。他认为很多30岁、40岁，甚至50岁的“大龄青年”仍然由父母照料生活，而完全没有自食其力的意识，这是令人羞耻和难以忍受的。布鲁内塔还举了一个例子：在意大利北部的贝尔加墨地区，一位父亲因为长期“收留”32岁的女儿而受到了地方法院的惩罚，因为他的女儿既没有从大学毕业，也从未参加过任何工作，一直要由父亲供养，而这在意大利，并非个例。这样看来，阿比亚蒂的情况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不过2012年年底时，阿比亚蒂跟我说他搬家了，这可是新鲜事，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因为他新交了女友。“你女朋友不让你跟父母同住吗？”我还是没搞明白，“当然不是，是因为太不方便。在我们这里，带女友回父母家过夜是一个大忌，所以我们一般只有在周末或假期时才一起出去玩，平时无论多晚，我都要爬起来送她回家，这实在是太麻烦了。”哦，原来如此，“那自己住的感觉如何？”我对这个问题最为好奇，“凡事有利有弊，我要多出一笔租房的支出，还有生活不如住在父母家时方便了，我和女友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另外还要一起分担家务，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2013年1月，我去罗马旅行，在路上结识了一个来自米兰的“驴友”佩鲁济，闲聊之后得知，原来他也正打算假期结束后搬出父母家，与女友同住。听他的口气，似乎非常喜欢住在父母家，因为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很宽敞，他拥有完全独立的生活空间，而且生活起居有人照料，又不用承担任何生活开销，真的很舒服，惟一的缺憾就是和女友亲热时不那么自由。佩鲁济说之前女友和几个朋友一起合租，前不久她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比较稳定，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所以佩鲁济打算再过几天就出去和女友一起租房住。

不过我在论坛里也看到了一些意大利父母的抱怨：即便子女搬出去住，也并不表示他们彻底轻松了，很多时候还是一样要为子女“做牛做马”，其实这一点在房东小儿子路易吉身上已经得到印证。事实是，曼奇尼夫妇在小儿子结婚离家之后，操心的地方更多了，因为他们要照顾路易吉一家四口，比儿子结婚之前更加操劳。

啃老因为经济危机？

最近两年意大利媒体对于年轻人集体“啃老”的现象一直持批判的态度，但年轻人似乎也有自己的苦衷。2013年3月，《意大利共和报》在显著版面做了一个以“啃老”为主题的策划，对一些“啃老”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父母做了采访，从中可以了解到更具体的细节。

来自罗马的亚历桑德罗说他两年前毕业，但一直没有找到收入稳定的工作，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对他来说压力太大，因为罗马的房租在欧洲国家中高居第二，仅次于伦敦，而他每月只有1500欧元的收入，为了节省生活成本，除了住在父母家，他别无选择。

这倒是实情，自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意大利年轻人的失业率居高不下，收入也少得可怜。而与低就业率和低工资相反的是，通货膨胀却超出人们想象，房价涨幅更是令人咋舌，年轻人的生存状况堪忧，这也是很多人呼吁政府为年轻人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从根源上解决“啃老”问题的主要原因。那么当年轻人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他们就一定会不再“啃老”，脱离对父母的依赖了吗？意大利的社会学家对此也并不乐观，因为意大利年轻人贪图安逸享受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有名，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解决，尤其是男青年。那么意大利女孩在“啃老”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又如何呢？

同学伊莲娜早在大一那年就搬出了父母家，她说如果自己住在家里，母亲对她连几点上床睡觉都要管，穿衣打扮、交际约会更是不自由，所以她在得知考上大学的当天，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周之后就搬出了父母家。一个意大利网站所做的调查显示，意大利年轻女性通常会比男性更早离开父母家。在30岁的意大利女性中，只有20%还住在父母家，而男性的这个比例为70%。

父母养育子女含辛茹苦，身为子女者不但不思回报，还在自己可以独立生活之时继续需索无度，于情于理都很难说得过去。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啃老都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只是可怜那些无奈的意大利老人。就像我的房东曼奇尼先生所说的那样：“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能够各自独立生活，而我和太太则可以去撒丁岛好好玩上一个夏天。这个旅行计划早在我刚退休的时候就想好了，但愿在我们还走得动的时候可以真正成行。”听上去有几分苦涩，祝愿曼奇尼夫妇可以早日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