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摆地摊

时间:2022-07-09 08:42:53

文学是一面可以让人恣意倚靠的墙,尤其是对于一个家境贫困的孩子来说。从小母亲就病逝的我,是在年迈的父亲艰难支撑下一路跌跌撞撞走上求学之路的。父亲靠养几头黄牛下崽卖钱供我念书,而我在发愤苦读之余,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执著追求心中那灿烂的文学梦。我不停地写,不停地投稿。终于,当我带着满身的寒酸走进大学教室的时候,我的文章开始在那个风大的城市的一个文学刊物上陆续露面。而也就是在我不停地往那个杂志社来回跑投送稿件期间,一个对于我来说是极好解决生活拮据难题的机会降临了。

“能在你们学校里帮我们发行一下这本刊物吗?”说话的是一位脸上永远都写满真诚与笑容的女编辑老师,“帮我们扩大一下刊物的读者面,我们给你优厚的发行费”。也许是对编辑部的感激之情,更多的是一直想找个挣钱的机会减轻父亲的负担,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天离开编辑部时,我提走了200本新期刊,两大捆,左右手各提一捆。当我气喘吁吁地把两捆杂志提进宿舍时,舍友们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边迅速地把两捆书往床下塞,一边解释:“是杂志社让我帮发行的刊物。”

“哦,那就是推销了吧?让我们看看。”大家都好奇地围上来。我以为舍友要买,高兴地拖出一捆打开。可舍友们把书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会,便一个接一个把书放回到原处,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宿舍。我有点垂头丧气。

一连几天,我都没去动那两捆杂志,心中却一直挂念着。终于,一天晚饭后,校园里广播正放着好听的轻音乐,这个时间同学们大都呆在宿舍里。经过一阵思想斗争,我鼓足勇气抱着厚厚的一摞杂志,开始选择女生楼进行“推销”。我敲开了第一间宿舍,满脸涨得通红,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们……要杂志吗?多看书,总比闲着……打发时间好……”

“是什么书?”几个女生围上来,“是我们本土的一本文学期刊。”趁女生们翻看的时间,我平息了紧张窘迫的心情,开始了对刊物内容的介绍:“上面的文章大多是我们本地作家的作品,你们看看,很亲切的。对了,你们还可以学着写文章投稿呢……”“我买一本!”“我也买一本!”……事情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宿舍的五个女生,竟然每人都买了一本。“谢谢你们的支持!祝你们开心快乐每一天!”初战告捷的我恢复了平时能吹能侃的模样,俨然成了一个老练的商品推销员。

那天下午,我多次返回宿舍里搬运床底下的“存货”,跑了一层又一层楼,敲开了一间又一间宿舍。在晚自习铃声响起的时候,竟把200本书全推销出去了。按照杂志社给我的每本8毛钱的“发行费”,一下午就有了160元的收入,我掩饰不住内心阵阵的喜悦。

假期很快就到来。一心想勤工俭学的我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守校的差事。白天做一些铲除杂草、打扫校园卫生之类的事情,晚上巡查校园的安全,每天有20元的“劳务报酬”。恰好,那位心地善良的女编辑老师打电话到门卫值班室找我,说是编辑部要装修和调整办公室,有很多过期的刊物包括杂志社多年来积攒的其他旧期刊要处理。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与其卖废纸还不如关照我去“卖一卖”。我兴冲冲地赶到编辑部。

她打开那间屋子的门,只见满屋子都是书,足有近万册吧,大多是《人民文学》、《十月》等文学期刊。我欣喜若狂,因为里面有不少就是我自己想收存的书。“这些书由你去处理吧,你看看大概可以给杂志社多少钱?”我认真估算了一下,说:“5000元左右吧。”“那么,你给3000元就得了。”我高兴极了,小跑出去买了两大卷塑料编扎带,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才把那些书分类捆扎整理完。我又到街头去叫了三辆人力平板车,以每车30元的运费把书从杂志社往学校里运。每辆平板车都堆得像小山似的,一路上,行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在征得假期值班老师的同意后,我把书堆放到试验楼下一个闲置的车库里。

正当我盘算着这么一屋子的书“推销”出去可以赚上一笔可观的生活费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却有些不妙。当我再一次进到车库时,发现地面和书堆上有很多老鼠在上窜下跳,有些书已经被咬得伤痕累累。我心疼得不行,意识到应该尽快地把这些书处理掉。经过一番思量,我决定以化零为整的方式进行处理:摆一个地摊,任意挑10本书为一沓,以每沓6至7元钱买出去。

主意已定,我便用平日推拉杂草的小推车把几捆书搬运到校园门口的大街边。因为是假期,学校里的同学也都回家了,再加上经过前段时间“推销”的锻炼,此时的我也没有太多难为情的心理。我麻利地铺开一张塑料布,很快地就把书摊摆好。不一会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可大家蹲着翻看的人多,买的人很少。偶尔有人买,却只愿意每10本书给5元钱,我也只得答应。正当我为好不容易卖出一沓书而庆幸时,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呼啦啦地席卷着泥沙和落叶,蛮横得几乎想把天上的太阳都吹落下来,这座城市原本就是以风大而出名的啊。霎时间,我地摊上的书被刮得稀里哗啦的,东飞一本,西撒一本,遍地都是,有些书连封面与内页都被吹分家了。我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地四处跑去拣那些刮走的书,还拾来一些石头压住地摊上的书。狼狈不堪的我一边拣书,一边为无奈的处境感到无尽的伤心,一种无法抑制的凄凉感从心中升起,被风沙迷住的双眼差点就掉下眼泪来了。

就在那阵风刮过的时候,有一群人站到我面前。他们跟我打招呼,我才看清原来是一群老家来的中小学老师,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他们是利用假期到城里进修培训的,进修处就在我们隔壁不远的一个学校。

见是家乡的老师,我的脸倏地一下又出现了初次卖书时的红,浑身变得十分不自在起来,连跟他们打招呼的音调都变了。可他们丝毫不在意我的不自在,不停地夸我:“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我们经常念给学生听呢!”大家一边蹲下来翻阅这些书,不时发出“哦,好书啊!”的惊叹。“多少钱一本?”他们问。“我是帮杂志社卖的……5块钱10本,”我有些害羞地说,“你们看上喜欢的就只管拿吧,不要钱的。”

“那咋行呢,其他书摊人家可是卖一块一本呢。”说话的工夫,一群人几乎把我地摊上的书都抱在了怀中,一个个开始递钱过来。我有些慌乱,坚持不接他们的钱,可是他们都硬塞给我,说这都是他们喜欢的书,还不停地说十分感谢我给他们提供了买这些好书的机会。我在半推半就中接过钱,又试探地加了一句话:“我还有一些书呢,你们还想要吗?”

“当然要了。”他们相互看看后,一致表示还要跟我去挑选一些。我很高兴地带他们来到校园的车库里,任他们随意挑选。走的时候,他们每人都提了一大摞,还说他们回去问问其他一块进修的同学,如果有人想买书就介绍他们来找我。第二天,果然又来了一拨人,选走了好多书。就这样,隔三差五的,总有几个人来买我的书。书很快便卖得差不多了,而手中的钱也将近有5000元。新学期开始时,我除了交清杂志社的书款,还把学费也交了。

许多年后的一天,在省城有一份不错工作的我意气风发地回到了故乡的县城,并在一位交情甚好的朋友家落脚小聚。他曾是当年买过我的书的乡村小学教师,如今已改行进了县政府工作。酒后,我无意间走进他的书房,只见书架上全是一排又一排的《当代》、《收获》、《钟山》、《芙蓉》等文学期刊,凭着那难以磨灭的记忆,我立即发现这些发黄的期刊都是当年我摆地摊时卖出的。只是,记忆中他好像没买这么多啊。我有些困惑,把他请进书房来,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当年他真的就是买了这么多啊,并一次又一次强调这些都是他十分喜欢的书。“不可能!”当我摸着一本本落满尘土的书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那群故乡的老师,是请人替他们不断地来买走我的书。他们不一定都喜欢这些书,可都买了很多。大家都分明是给生活窘困的我以默默的资助啊!

书房里没有风,可是我却感到好像有沙砾迷住了我的双眼,一抹眼角,泪水实实在在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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