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鹏] 陌上少年来自迟

时间:2022-07-09 05:24:08

[李海鹏] 陌上少年来自迟

你的身边或许走过一些经岁月洗汰掉的朋友,他曾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告诉你说他想当个作家。而你可能颇为震惊,这丫的水平也能写小说?语文成绩还不如我呢!你可能嘲弄,幻想家的食物总是残羹冷炙,到头来也只留个残山剩水的空梦。你也可能由衷赞叹,这家伙太有追求了,我要精神上绝对支持他。

李海鹏是成功的那一个,他年轻时想写小说的冲动终于在而立之年完整地释放出来。他的朋友为其作序,直言“换个姿势一样可以做天才”。

无论你微笑的背后是怎样一种态度,他总有自己终结梦想的理由。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那些坚持下来写作的朋友会是你永远的朋友,因为你必定是小说中的一个角色。

在小说《晚来寂静》自序中,李海鹏这样说道,“在职业生涯中我绕了好大的圈子,如今才开始出版小说,若问何故,便是‘陌上少年来自迟’。”

优雅又豪气的态度

法国演员伊莎贝尔・阿佳妮是一个有着强烈个性和读书癖的女人,在李海鹏看来,她有着无与伦比的高贵美。如此迷恋着这种美,那是一种优雅又豪气的欣赏态度。

正如他在《第一财经周刊》最后一篇专栏文章《亦将有感于斯文》中所说,“我无此奢望,唯望将来翻看这些小文章,不至于摇头叹息:都他娘的白写了。”他的写作目的很单纯:重申常识。因为心存志气,职业态度亦同样的优雅而豪气,走到哪里都是别样的风景。

从辽大毕业后不久,经朋友介绍,他去了《南方周末》工作。在《南方周末》的那些日子里,朋友们发现,他从大学那个被称为“写诗的”转变成了“中国最好的记者”。看多了冷酷的黑幕揭发,亲历了无情的人性泯灭,李海鹏开始从昔日的青春不羁中脱身出来,向社会的深处出发。

在《南方周末》的记者工作之后,李海鹏继续为《第一财经周刊》、《智族GQ》写专栏,后来辑为随笔集《佛祖在一号线》。李海鹏在网上的粉丝很多,听闻其离开新闻界开始写小说,在关注小说的同时还是呼唤:快回来吧。

生活中的李海鹏是内敛的,不那么健谈。他喜欢一个人呆着,晚上十点多会去散散步,溜达一圈再回家。坦言自己最在乎别人对小说的评价,至于他本人,则谦逊地笑笑:“大家对我评价都蛮好的。”如果用一种乐器来表现他的小说音色,他希望是钢琴,因为他是怀着如此优雅又豪气的虔诚之心去写作的。

他说:“写小说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如果处于写小说的状态,满脑子全是它,干什么事情都在想着它。但同时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常考验人的耐性,这时候就需要自己去调节,散散步或是跟朋友聊聊天。”

晚来寂静的心跳

小说《晚来寂静》自序中说,“我是个百分百的小说家,可是命运自有时间表”。“从上学开始我写作文就比别人写得好,我十五六岁时感觉写东西蛮有意思的,高中的时候发表过五六篇文章,还有了专一写作的想法。大学的时候写过一些诗,大三就把兴趣集中在小说上了。”

辗转许多年,终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晚来寂静》,因为“倘若不是作为一个作家而死去,我的一生将毫无意义”。小说对他的意义如此重大,“作家”这个身份真正地属于他了。于是,心跳复苏,驱散了孩提时代面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和伤感。

小说刚刚出版,书评还不多,聊起读者的评价,李海鹏说:“我的小说能被我的大多数读者接受。像杂志、媒体都有自己的目标读者、非目标读者,要让所有人都接受是不可能的。我这本书曾经被非目标读者读过,我家里的亲戚,都七十来岁了,平时都不看书,思想非常正统,他们知道我写了书就问我要,我不得不给他们。他们看了之后就说写得太好了,哪个观点比较好、怎么怎么样,说明对于有些非目标读者也是非常有效果的,他们接受这种观点。”

新书扉页写着“给佟玉兰”,李海鹏说那是献给去年过世的姥姥。“姥姥跟我比较亲近。平时说爱的时候,比如男女之爱、父子之爱,为了对方会牺牲自己,调子提得非常高,这个是非常可疑的,因为人是自私的。包括基督教、儒家的仁爱,也把感情提得非常高。我觉得人的感情里有自然存在的东西,比如思念。我姥姥去世以后,经常地,我坐着坐着会突然想她,非常简单的思念,觉得现在她要是在我身边,或者我能见到她就好了。这个就是我们每个人可以感觉到的真实的情感。所以就在小说扉页写下她的名字,表达我一种思念的情绪。”

涂鸦文字的“天才”世界

随笔集《佛祖在一号线》于2010年出版,大多是李海鹏在《第一财经周刊》、《南方周末》和《智族GQ》上的专栏文章。因为怀着“重申常识”之志,加以专栏随笔活泼、自由的形式,李海鹏形成了浅白幽默甚至有点荒诞的涂鸦文风。

但是李海鹏为大家所熟悉,多半因为他所写的漂亮报道。2008年年底,李海鹏离开《南方周末》去了《智族GQ》,同事林楚方认为“这是新闻业一个很大的损失。”和林楚方的惋惜不同,《第一财经周刊》主编伊险峰则说:“他是写报道的天才,换个神秘的姿势一样可以做天才。”

问及是否觉得自己是天才,李海鹏认真地回答:“肯定没有,这是他们开玩笑的说法。天才分很多种,但是他们内在的驱动力都非常强大。我还真没觉得我的内在驱动力很强。就写东西而言,我觉得可能比大多数人强,但是离天才还差得远。”

“我倒不好说天赋是什么东西。比如说有些人好像也看了很多书,但没写出什么东西来,后来我发现其实他们还是没怎么看书,只是随便瞎说。如果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东西,还是写得不好的话,那就天赋不够呗。”

懂得涂鸦的人都知道,涂鸦,其实代表着自由和表达的欲望,因为贴近大众,又得了民心的支持。他说:“我想这些小文章的略微特别之处在于,它们有一种声音,发出声音的家伙还算机灵,幼稚又天真,有着执拗的主心骨,觉察了生活的荒诞,养成了滑稽和嘲讽的态度。他是个嘴巴里含了一颗糖就敢于嘲笑世界的家伙。除了正义、智识、艺术和灵魂之外,简直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尊重。”

绝非简单的乱涂乱画,李海鹏在《佛祖在一号线》后记中写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便是我的起点。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便是我的终点。”那么,对于这样一个有着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的“天才”首先是来源于信念,其次是自己不断的努力。他说,“这里多数文章的主题其实就是胡适先生的一句话:‘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

某个奇妙的瞬间

在短短几个月内,我连续采访了三位生于东北的作家,不觉惊讶,他们都有类似于原始心理记忆的画面,童年时代某个定格的瞬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是不是黑土地培育出来的男孩潜意识里都能在某个记忆片段中穿越?我无法想象,东北的大地,那么寂静。

关于这种奇妙的瞬间,摄影家卡帝埃・布列松倒是有个类似的说法叫“决定性瞬间”,那是指摄影家在某个恰好出现的瞬息捕捉到最佳照片的光影,从而赋予其独特的意义和美。李海鹏说他所见过的最美瞬间是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一个小男孩久久地凝视着一棵李子树,发现它的繁华中有着这世界的全部真理。”

在随笔集《佛祖在一号线》中,他写道,在他九岁那年夏天曾怀着孩童的敬畏之心观看过一场暴雨,“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到天色暗如午夜,骤雨痴狂,仿佛天上有一座海洋正在不停地倾斜,而树木被一种狂暴的力量攫住并反复抽打着大地。”

李海鹏笔下的瞬间有很多,比如在足球场上,“我中了好运道,带球晃过了一个人,发现前面有大片的空间,而我的步伐恰好毋需调整即可加速,于是我跑起来,撞向自由。”就是这种风过耳畔的绝响在某个瞬间回荡,如同山岭的寂静。还有东北罕有人迹的冬日早晨,他听到鞋子踩在冰喳上发出的轻轻的咔哒声,“我突然又听到维氏《四季》中冬天的那一段清澈明亮的小号声。”

这种凝神而思的瞬间我已不能再多举例,我只是强烈地感觉到这带给他无法忽视的心理体验。至少,这世上的确存在着某些玄妙而不可解的时刻,正是这奇妙的心跳,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沿着诗情蔓延的方向

李海鹏说自己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却是个善于体谅别人的朋友。自从辞职专业写作以来,空闲时间就非常多,用他的话来说,“在《南方周末》的生活就是经常出差,现在可以安心看书、写作了。虽然现在是专职写作,不过以后还会选择媒体工作。无论如何,小说,还是会继续写下去。”

聊起看书,他倒毫不掩饰自己受西方现代派的影响,马尔克斯、福克纳都是他爱的作家。他还坦言自己喜欢的都是文学史上比较主流的作家,大多数都是现实主义的题材,这些作家很有天赋,技巧也很好,对自己有很大的启发。

关于生活本身,他觉得现代人活得太复杂,无论大事小事,大家都觉得不开心。这是一种不健康的生活态度,积怨太久,很容易出现各种社会问题。他希望我们的社会是彬彬有礼的、公平和正义的,生活中的人都是快乐的。想来,这似乎是周代礼乐文化的变体。很多人都评论说他的文字有种古典美,其实,是他骨子里的古典情结:匀称、恬静、沉思与灵光的美。

现在的李海鹏已经不再写诗,曾经的那个清瘦、执着的诗人早已成为尘封的青春记忆。而一个成熟的灵魂正起航,依旧沿着当年诗情蔓延的方向。“那时我们在街边的暮色里,现在我们在一间把自己打扮成东南亚或者西班牙风格的酒吧里,孤独是永远不变的。”

如果有一次穿越的机会,他说他想回到明朝中后期的江南,那是王阳明“心学”盛行的时代,汤显祖“至情”彰显的舞台,一个纯粹自由和性情解放的圣地。李海鹏,理应在那里,尽情享受他的陌上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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